我的纸扎铺只跟死人做生意。
因为我需要的不是钱,而是功德。
我年幼时出了车祸,父母当场身亡。
爷爷见我含着一口气不肯咽下,才将我的魂魄以茅山秘书封禁在了纸人中。
我不是人,也非鬼,与精怪无异。
人生在世,行好事,做好人,功德才会越攒越多,才会更长寿。
反之,做了恶事的人,损了功德,虽然暂时看不出差异,可阴差手里可有账本记着呢。
我没有肉身,只能靠别人的功德暂存世间。
地府的鬼魂可以在每月十五时,借着云遮月短暂地游荡一会。
刘老先生进来店里的那天,整个人湿哒哒的,我以为是水鬼,没想到他说自己房子漏雨。
老先生生前乐善好施,待人随和,功德满满。
所以十分豪爽地拿功德跟我交换了一栋别墅。
我非他亲属,普通烧法他收不到,只能去坟前烧给他,这才发生了跟刘成发夫妇的龃龉。
这生意暂时做不成了,我要给刘老先生一个交代。
他能来找我,我却不能去找他。
回到纸扎店,我燃起三支香。
口中喃喃。
「刘老先生,今日我去了您的阴宅,发现不太对劲。鬼魂不知阳间事,我想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如果再有机会,您还是亲自托梦给刘先生吧。您的功德我收下了,但我不会白收,等刘先生修整好您的阴宅,我必去墓前亲自烧给您等价的东西。」
将香插在香炉里,看着垂直入地的白烟,想必我的话他已经听见了。
3
一个月后,我正在接待来店里挑选纸扎的亡魂。
身上忽然亮起功德金光。
金色光芒太盛,那亡魂嗖地一下就跑没了踪影。
正想上香寻个阴差问问到底是谁给我加了这么多功德,脑中响起悲戚的声音。
「孙姑娘,求你显显灵,救救我们一家吧!」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不仅声音清晰,脑子里仿佛出现了画面。
刘成发的妻子王凤梅正跪在蒲团上,手里点着长明灯,放到供奉台上。
她边点边哭。
「是我们当初有眼不识泰山,轻慢了您,如果您能听见我的祈求,请来救救我们一家!」
我明白了,我身上的功德是长明灯加上来的。
我数了数,居然有千盏之多。
怪不得我耳朵能听见声音,脑子里还会出现画面。
这就是祈愿的力量。
她借由长明灯与我建立起联系,诚心祈祷我才会听见她的声音,就像神明与信众一样。
看来我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我本不愿管闲事,不过帮了刘家,正好能还清刘老先生赠与我的功德。
而且,刘家这事发生得蹊跷,是被人算计。我帮了他们,也是在为自己积攒功德。
我用纸鹤寄了封信,约刘家人第二日去刘老先生的阴宅见面。
4
中午是一天中阳气最足的时候。
我是纸人,受不得阳气,所以每次出门都需要打红伞来替我吸收阳气。
等我飘到刘老先生阴宅时,刘家两口子早就等在那了。
与众不同的是这次刘成发的状态。
一个月前他还大腹便便,有着商人的精明之相,现在像是极速干枯脱水的蔬菜,干巴巴地缩在轮椅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远一点还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像是给刘成发抬轮椅上山的。
旁边还站着两个背着急救箱的医生,可能准备随时抢救。
我想过他会出问题,但是没想到会被折磨成这样。
「刘先生这是……」
还未等我问完,王凤梅激动开口。
「孙姑娘,快救救我家吧!」
「自从上次跟你分开,我们家就出了问题。先是我家儿子打球摔断了腿,之后我老公的工地出了事。」
「工地里不知道哪里出现大量的蛇,咬伤了好几个工人。许多人看到有蛇都不敢来干活,工地停工了。」
我边听她说话,边绕着墓地走了几圈。
「还有么,一起说出来,不要遗漏细节。」
王凤梅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还有就是我老公,他……」
她哭着说不下去,我替她补充道:「刘先生没有听我的话,他不仅穿了白衣服,甚至在胸前带了红花,对吧?」
王凤梅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释然。
她应该是对我的能力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走上前查看刘成发。
他如同失了魂一样,呆呆地坐在轮椅上,我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眼球并没有跟随转动。
「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王凤梅声音颤抖。
「老刘说去参加一个什么宴会,是酒店的人打电话告诉我说他在宴会上晕倒了。我在医院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
「全面检查后,医生也说不出什么问题,只告诉我们先休养。孙姑娘,老刘这是发生了什么啊?」
我拿出包里的碗,用纸剪了个小人,点燃在碗中。
「我没猜错,他是被偷了一魂一魄去借阴亲了。」
王凤梅立刻慌了神。
「什么?结阴亲?」
我示意她不要说话。
拿点燃的纸人,放置在刘成发的下巴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得叫他自己来说。」
纸人燃烧得极慢,燃起的火像打火机的火苗一样,随风轻摆,在刘成发的下巴灼烧。
他的胡茬被烧焦,下巴逐渐红肿。
王凤梅心疼得眼泪掉下来,但知道我不会害他们,捂住嘴不敢出声。
不一会,刘成发的下巴就被火烧灼出一个血泡。
血泡越来越大,终于破开来。
一滴液体滴到纸人上。
「滋啦」一声,火苗应声而灭。
同时。
刘成发像是溺水之人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般,张大嘴开始呼吸。
王凤梅激动地跑过来。
「老刘,你好了!孙姑娘,你太厉害了!」
我叹了口气。
「我只是用他身上的油脂滴在纸人身上,做了一个假人顶替,暂时将他的一魂一魄找回来,时间过去,假人失效,他还是会变成原来的模样。」
刘成发混沌的眼睛逐渐有了光彩。
他四处看了看,然后问王凤梅。
「我这是……」
他余光看到了我,立时住了嘴。
想了一会,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孙姑娘,之前是我愚蠢了,我家的事情还是要你来解决,之前……我给您道歉了,对不起!」
刘成发态度诚恳,我也并非斤斤计较之人。
「王女士给我点了那么多盏长明灯,功德足够我帮忙了。趁着清醒,尽量将你昏迷那天的事说清楚,我才好帮你解决。」
刘成发闭了闭眼睛回忆一番。
「那天我受邀出席商会的一个颁奖典礼。上台领奖时,我就晕倒了。」
王凤梅着急地问道,「你出发的时候穿的不是白衣服,为什么送到医院的时候身上穿着白西服呢!」
刘成发脸色一白。
「我到会场不一会就被一个服务生泼了一身的红酒,但颁奖典礼快开始我也来不及换衣服,就只好拿酒店经理的衣服穿一下。」
王凤梅佯装生气打了他一下。
「不是不让你穿白衣服吗?」
刘成发皱着眉头。
「当时忙着领奖,而且那个服务生给我西装上放了个暗红色的口袋巾,我想着也不算全白,就……」
找到问题的根源了。
「刘先生,你最近衰气缠身,额间红紫带有桃花煞。穿白色会让你气场更弱,白色衣服,又插了玫红色口袋巾,就像新郎官成亲时胸前带的红花。
活人成亲都是红衣戴红花,那跟死人结阴亲就是穿白衣戴红花。
走上领奖台,舞台上的灯光形成光煞,照出你的三魂七魄。穿白衣,戴红花,宾朋鼓掌庆贺,你的鬼新娘就来带走你的一魂一魄。」
王凤梅忘记哭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刘成发彻底白了脸,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孙姑娘,孙大师,这怎么解决,怎么办啊!」
我放缓声音安抚他。
「这个容易解决,结阴亲需要有八字,你的八字应该跟在女鬼的骨灰坛中或者棺木中。找到写有你八字的红纸,拿走烧掉,就破了。」
「你这是被人算计了,你最近有跟谁结仇么?」
刘成发和王凤梅听到能解决,脸色好了许多,开始想身边的人。
「我平日里对待下属大方,也从不压榨工人,没有跟谁结仇。」
说着王凤梅想到了什么。
「孙姑娘,你上次说,我公公的阴宅出了问题,会不会是这连累的。」
说完她眨了几下眼睛有些不自在。
「其实你那天飘着下山我看到了,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我是相信你的话的,所以当工地出事的时候,我背着老刘找了几个风水先生来看我公公的阴宅。
他们几个都说,这阴宅的风水被破了,大张旗鼓的做法,可根本不管用。
之后我儿子说跟朋友出去露营,12 点前没有回家,他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
我叫了王凤梅过来,喝了坟墓下面的溪水。
「是甘甜还是苦涩?」
王凤梅虽然嫌弃,但也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十分甘甜清冽。」
回到坟墓前我又拿出宣纸撕了一条,冲着墓碑扔过去。Ɣʐ
纸条轻飘飘地打着旋落在地上。
「树木葱郁,河水甘甜,墓前没有煞气邪风。这里聚的气并没有破。」
王凤梅不解。
「孙姑娘,你上次说这阴宅选得好,会福泽荫蔽后人。这墓穴养的气没有破,为什么我们家会这么倒霉。」
我看了眼刘成发。
「因为这墓里埋的,根本就不是你父亲。」
5
「不可能!」
刘成发忽然激动起来。
「是我抱着父亲的骨灰亲手下葬,怎么可能不是我父亲!」
我指了指坟边些许红色的纸钱。
「墓碑后的荒草里有红色的纸钱。安葬是丧事,要撒白色纸钱,迁坟相当于搬家,是喜事,要撒红色的纸钱。所以这墓,必定被人动过。」
其实我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因为我能感知到地下埋着的人。
刘老先生墓碑上写着生卒年月日,他安葬在这五年,可坟里的尸骨已经死了七年。
刘成发气得要从轮椅上站起来。
「什么人这样狠毒!要挖我父亲的坟墓,让我知道是谁,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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