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冲出去的时候,后面的房梁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热气扑面而来,而几名黑衣人正翻墙逃走。
清宁一嗓子喊出来:「着火啦!救火啦!有贼!葛大叔快抓贼!」
清宁的嗓门,一传就是几里路。
听见的邻舍纷纷跑了过来,手里拎着水桶、木棍。
葛屠夫手持一把杀猪刀杀了过来,一声怒吼,直接跟才翻出院墙不久的黑衣人对上了,竟还有模有样地对了几招。
一时间,灭火的灭火,抓贼的抓贼。
来人为了方便行事,只来了五六个人,但身上都带着刀。
他们被村民围住的时候,本来想杀出去,但是被留在这里过夜的木匠拦住了去路。
成王府的木匠竟然会武,还个个都是练家子!
很快他们就被制服。
村民围拢,扯烂了他们的衣服面巾,将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捆了起来。
有一名木匠飞快打马进城报信,卫承澜很快也赶了过来。
彼时大火还未完全熄灭,我手提木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满脸都是黑灰。
卫承澜疾步走到我面前,端详了半晌,扯出一张白得发亮的绣帕就往我脸上擦,而后将帕子塞进我怀里,转向被捆的贼人。
谁知他瞧了一眼便笑道:「这几个瞧着,颇为眼熟呀。」
黑衣人好似也认出了他,纷纷唯唯诺诺地低下了头。
原来,那几名黑衣人都是端和郡主的贴身侍卫。
他们奉端和公主之命,火烧书院。
卫承澜押着黑衣人走了,临走时说:「看本世子不扒了她的皮给你做凳套!」
翌日,就传出端和公主府被烧的消息。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才停。
据闻,端和公主府被烧得面目全非,端和公主和驸马日常起居和常去的地方,烧得最为严重,几乎已经不能用了。
而端和公主还被火舌烫伤了脸,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面对这满目凋零的书院。
亦是黑漆漆一片,同样面目全非。
心想,谁又讨了好去?
后来卫承澜跟我说,要不是因为端和公主府连着半条街,他怕连累附近的世家,这场火可不会这么容易停。
他说这话的时候,桃花眼泛着红光,俨然气还未消尽。
这件事最终闹到了皇上面前。
端和公主找不到下黑手的人,就到皇上面前去哭诉。
结果反而将本想掩盖的前尘往事,都牵扯了出来。
皇上得知了裴宜之的身世,和我与裴宜之的过去。
一时间甚嚣尘上。
不论坊间、朝野都在传说我、裴宜之和端和公主三人间的风流韵事。
皇上估摸是面子上过不去,再次召我进宫。
他问我:「若朕让三驸马与端和和离,遵守当初你父亲临死前的约定,你可愿意?」
那时端和公主、裴宜之、卫承澜都在殿内。
端和公主右脸裹着纱布。
看来传言不虚。
我说:「回禀皇上,裴大人与端和公主夫妻之事已成事实,父亲生前一向希望民女怀德自重,是以,民女不屑做这般拆人姻缘的缺德事;再有,民女也不喜欢二手货,尤其是男人。」
话落,殿内众人表情精彩纷呈。
端和公主与裴宜之都煞白了脸。
端和公主是气的,因为我骂她缺德。
裴宜之估计也是气的,毕竟我讽刺他是二手货。
只有卫承澜在笑,笑得毫不掩饰,笑得趾高气扬。
直到皇上都看不下去了,对他说:「你再笑,朕叫人把嘴给你缝起来你信不信!」
他这才止住。
只是看我的眼神,熠熠生辉。
我都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
皇上话是这么说,却语带纵容无奈之感,哪有半分要缝他嘴的样子。
这段时间,我也弄清楚了卫承澜如此受宠的原因。
原来,他父亲成王是皇上的拜把子兄弟,曾对皇上有救命之恩。
而卫承澜自出生起,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皇上身边长大的。
其性格脾性跟成王不怎么像,跟皇上年轻时倒是像极了。
皇上因此一直把他当自己儿子疼,据说比亲生的更甚。
在我的坚持下,裴宜之驸马的位置还是很稳当,只是他的仕途不免受了影响。
因为皇上对他下了一句话:「读那么多书又有什么用,忘恩负义,德不配位!」
他当时便摇摇欲坠,差点没站稳倒在地上。
至此,他的仕途基本上无望了。
只是我也没有很高兴。
毕竟,我的书院也被烧没了。
千两黄金用得所剩无几。
要再建起来,又哪里去找这么多钱?
谁知,皇上竟然下旨,让端和公主赔偿我黄金两千两。
我眼前一亮,双倍!
而后,皇上又加了一句:「着端和亲自送至柳叶村,交于三山之手。」
「父皇!」端和公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而裴宜之在她身后,神不思蜀,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缓过神来,也就根本没有伸手去接,任由她倒在地上。
我看了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却明显心情很不错的卫承澜。
又何尝不知道,皇上是爱屋及乌呢?
这笔钱几乎是端和公主的大半身家。
当她亲自将这笔钱送到我手上的时候,那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下我一块肉的愤恨模样,可不是作假。
不过,她脸上的白布倒是揭了,光洁如新,一点疤痕也没留下。
皇宫的药果然好用。
她冷笑道:「你别以为本公主不知道那天晚上的火与你有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火烧公主府!」
她知道在公主府放火的人是谁,只是她不敢惹某人,于是便想栽在我头上。
我看她这副外强中干的模样,没回答她,反道:「黄金两千两,就当是裴大人的卖身钱吧,公主以为如何?」
她怒目而视:「你!」
我唇角的弧度不由加深:「公主莫怒,想来裴大人堂堂状元郎、三驸马,加之户部侍郎,区区两千金,公主不亏的。」
顿时,端和公主变得一点也不端和,最终拂袖而去。
而我,用她的钱,重建了三山书院。
并且,比之前建得更大!
15
与此同时,我又贴了告示出去,不仅要招学生,还要招老师。
这件事比我想象的更容易。
之前在勤政殿上,先有皇上让我留在宫里教导九公主,后又赞我「有雄心壮志,知进退而不逾矩」。
这句话早就传扬了开去,成了我的活招牌。
再加上我在大理寺狱中的事情也闹得沸沸扬扬,早就被民间说书的、唱戏的编排了进去。
而「三山先生」这个名号,在我还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开始名满天下。
是以,这段时间慕名而来的读书人数不胜数。
柳叶村前所未有的……盈满了书香气。
我常常刚送走这一个,接着又有两个结伴而来。
卫承澜还在守丧,有一次见我忙得这般脚不沾地的模样,干脆派了人在村口拦截,但凡不是本村的人都不让进。
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发现,村口聚集的人比以往更甚!
为了自己不必累死,我在村口贴了一张告示,委婉说明这段时间要忙学院修建的事情,暂且不见客,等书院落成的那一日,再邀请各位前来观礼。
至此,村口徘徊之人少了大半。
同时,柳叶村也因此出了名。
村民们因为村里竟然建了一座书院,还吸引来了这么多读书人,都觉得与有荣焉,面上有光。
好像原本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一夜之间变得与众不同了似的。
柱子跳着拍手大叫:「我知道,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娘,以后我也能在这么大的书院里读书啦!」
「我也是!我也是!」二狗跟着一跳三尺高,还是一副欢脱淳朴模样。
却惹得他娘一巴掌给他拍了下去:「老实点,先生看着呢!」
我忍俊不禁。
很多年后,世人都知道,柳叶村中有一书院名「三山」,乃大业朝之求学圣地,令莘莘学子心向往之。
三山书院落成的那一日,皇上赐了一副牌匾,上面写着四个字:万世师表。
字体浑厚,铁笔银钩。
乃皇上亲笔所书。
我明白这是对我的警诫,要我不要忘了当初在勤政殿上所说的话。
于是我将这副牌匾挂在了「明德堂」里,作为以后三山书院共同奔赴的目标。
而「明德堂」,顾名思义,是我专门预备为以后书院学子们集中「修德」之所在。
这也是整个三山书院中最大最宽敞的学堂。
而在《三山书院弟子规之总纲》中,我早已定下第一条。
便是每月初一,三山书院的所有学生和先生,都要齐聚「明德堂」,上一堂德修课。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裴宜之的前车之鉴告诉我,人的品德,应该永远行在知识的前头。
我希望以后三山书院出来的学生,都是真正品行兼优、博学练达之人。
后来,书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16
正是我在狱中教导的那个孩子。
他出狱了。
彼时,三山书院人声鼎沸。
悦耳整齐的读书声从书院中传来。
他背着手,仰着脸,看着我笑得忐忑不安,却像在给自己壮胆似的大声说:「先生,你说过以后我出狱了可以来找您的!」
我当然记得。
那是皇上第二次召见我时,我心里明白,这一去应该不会再回牢里了,临走前便对他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但我却可以告诉你,我叫王颐宁,号三山,你以后出狱了,若还想读书,就来城外柳叶村的三山私塾找我。」
「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我笑着问。
他期期艾艾地说:「先生,我没有名字,我爹死前都叫我『狗杂种』。」
我不由默了默。
那时我问他名字,他不愿意说,原来是这个缘故。
遂不再提他的伤心事,我说:「你如今十岁了,刚好可以上中班,走,我先带你去认认人。」
他双眼一亮,随即拿手在衣服上狠狠擦了擦,才牵住我的手。
我带着他去见了以后负责教导他的李先生,然后带他认识了清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