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我知道了我的高考成绩，比本科线多四十多分，可以上一个不错的大学了。
但我只觉得绝望，筷子抽打在我的脸上，妈妈用看着仇人的眼神看着我，「你为什么那么没用！为什么考不上清华！」
爸爸当即把查分的电脑砸了，屋子里一片狼藉。
「我供你吃，供你喝，平时对你什么要求都没有，只要你考个清华，你连这一件事都做不好，还不如死了算了！」爸爸额头上青筋暴起。
妈妈在一旁哭，「我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十几年没买过几件新衣服，就为了省钱给你读书，你这个白眼狼！没出息的不孝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这些话我都听了十几年了，但这次是最难过的一次。
因为他们逼我复读。
5
我按捺心中思绪，瞒着他们偷偷填报志愿，盼望着等到生米煮成熟饭，直接一走了之去外省上大学。
可是我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被邻居阿姨看到了，晚上，她洋溢着笑容地敲响我家的门，说：「恭喜啊，你们家女儿学习真好，这么早收到录取通知书，看来是一本啊！」
我从来没有那么恨一个人。
就在我要脱离苦海时，她带着最无辜真诚的笑容将我一脚踹进地狱。
妈妈发疯般地闯进我的房间，找到我藏在衣柜里的录取通知书，带着恶意说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藏东西。」
她当着我的面，撕掉了录取通知书。
我嘶吼着跑过去阻止，被爸爸抓住头发打了一巴掌。
我恨这个世界，我恨我不是天才，我恨我的父母，我也恨这无常的命运。
我抬眼紧盯着邻居阿姨，无声开口道：「你满意吗？」
她瞪大眼睛，捂住嘴后退了一步。
6
新学期，我被送去了金城一中。
这是一所寄宿制学校，实行军事化管理。
妈妈给我收拾好书包，确认我没有带违禁品，拍了拍我的肩膀，「郝学习，妈妈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一定要考上清华。」
「谢谢您给机会，您真善良。」我说道。
她瞪我一眼，「你知道就好，别给我摆出这副死脸，给我笑！你不笑你怎么考清华！」
哈哈哈哈好开心，提着菜篮子上街买菜，专门买臭鸡蛋烂菜叶，煮给爸妈吃，人类当然有好心情，怎么可能只有坏情绪呢？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我真是个正常人，我是正常人吗？我不是正常人。
你们精神焕发，我精神病发，我们都是好同志。
我仰天大笑三声。
妈妈被我吓了一跳，「你又整那死动静，今天我不打死你我就……」
好女人志在四方，心里有苦不声张。
7
我以为我已经够疯了，没想到这个学校更疯。
刚领了校服和鞋子，一阵激昂的铃声响起，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纷纷加快行走步伐。
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咒语。
一个高个子男孩优哉游哉地走过我的身前，「abandon,abandon，放弃，放弃……」
见我呆在原地，他回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新来的？不对，穿着高三的校服，复读的？」
我点点头，他轻笑一声，「怪不得。」
说完，继续「abandon,abandon，放弃放弃」。
多帅的一个男生啊，宛如青春偶像剧男主一样的脸，可惜有个大病。
不对，这个学校的都有大病！
又一个女生从我身前跑过，上气不接下气，「分封制又称封邦建国……同姓亲族是分封的主体，通过分封周王确立了天下共主的地位……」
又疯一个。
成群结队的少男少女们一边背着书一边往教学楼冲。
沃兹基硕德曾经说过，「当所有人都疯，我不疯，那就是我的问题。」
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我迅速回忆了一下英语单词本。
第一个单词：abandon。
「abandon，abandon，放弃放弃……」一路念着，往教学楼冲去。
别人都疯，我不疯，感觉怪不正常的。
8
我被插班分到了高三（4）班，教室里已经挤满了人，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有些发福，眉头中间有「川」字的女人站在讲台上，抱臂看着台下。
「声音大一点！把知识塞进脑子里！」
我进去后，女人拍拍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个新同学，复读生！大家记住，如果你们今年不好好学习，明年就是她这个下场——继续复读。」
我：「……」
皮笑肉不笑。
「好了，新同学，介绍一下你自己。」
「同学们，你们相信光吗？」我冷不丁来一句。
班主任有点蒙，但她看我郑重的脸色，以为我要给同学们打鸡血，也没阻止我。
「我相信光！我永远相信！你们知道复读一年的感受吗？那就是失去了光！失去了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一切！
「都不准懈怠！和我一起大喊！张开翅膀！阳光地飞翔！大喊！张开翅膀！阳光地飞翔！大喊！张开翅膀！阳光地飞翔！Ўz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不要给青春留下遗憾。」
满屋寂静。
班主任按了按被我吼痛的太阳穴，张了张嘴，她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正常，但又很正常的样子。
「谢谢郝学习同学的……呃……演讲，大家一起努力……吧。」
教室后面传来一声轻笑，旋即像是打破了魔咒一样，同学们把脸藏在书后低声笑。
班主任火冒三丈，「你们是来学习的还是来笑的？整栋楼就你们最吵！」
9
因为是插班生，我坐到了教室最后一排，旁边男生个子很高，而且好像很面熟的样子。
「新同学，你很可以的。」他朝我竖起大拇指。
我矜傲地抬起下巴，这才发现新同桌是早上看到的那个男生。
开学第一天，我看到了课表。
从早上五点半，到晚上十点半，一天 17 个小时不停歇。
正常！高三嘛，懂的都懂。
我耐下心来，长呼一口气，先去找课表上的体育课美术课音乐课。
没有！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美术课音乐课没有就罢了，体育课也没有！
「别找了，从高二就没有体育课了。」男生支着脑袋看着我。
他长着一张微笑唇，眼睛却是上挑的丹凤眼，显得有些淡漠，像极了那个「看好戏.jpg」。
怒吼！以头抢地！学鸭子嘎嘎叫！我要体育课！还我体育课！
我抓住同桌的袖子，「我就知道其实我是进局子了，大家都在骗我说是在上学！你好，狱友！你好，一起踩缝纫机！你好，狱友！你好，一起踩缝纫机。」
新同桌淡定地扯回自己的袖子，挑着眉，用一点也不害怕的眼神看我，「你正常点，我害怕。」
精神状态稳定多了，真好。
还没等我完全恢复正常，同桌的嘴突然叭叭叭起来，「abandon,abandon,放弃放弃。」
妈的，有诈！
真的猛女，敢于把后背交给初次相识的人。
我上下嘴唇翻飞，狂背物理公式：「简谐振动 F=-kx，简谐振动 F=-kx。」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个秃头大叔欣慰极了，「你……很好！新来的同学，你很优秀！」
「用早上这个黄金期背物理的同学，只能用两个字形容，聪明！物理终究统治世界哇咔咔咔。」
10
这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你们知道有多变态吗？
上课回答不出来问题要被拉出去巡街的！
沉闷的午后第一节课，同学们神色萎靡，英语老师掏出一份卷子投屏，一人一题开火车。
我连忙戳醒我的同桌，「妈的，别睡了，大难临头了！」
我极其暴躁，然后疯狂看投影仪，轮到我的时候应该是哪题？周围的兄弟姐妹们快帮帮我。
还好，轮到我的那题很简单，我说出答案后老师就让我坐了下来。
紧接着就轮到了我的同桌。
淦！他怎么又睡着了？
我踹了他一脚，他迷迷糊糊站起来，「我选 B。」
英语老师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选 B？！」
同桌立刻改口，含糊不清道，「是 D！」
BDBDBD，听着都差不多，好歹有二分之一的概率是对的。
同桌露出一个自信又邪魅的笑。
「这是填空题你选 D！睁大你的眼睛！李语你是不是上课又走神了？！」ȳƵ
哪儿的话呀！他没走神，他睡着了。
下课后，同桌李语就被老师带走了，课间十分钟，他被罚在走廊罚站区罚站。
听前桌说，所谓的「走廊罚站区」就是厕所前一块红色的方格，本楼层上课走神的，下课都会被拎过来罚站。
我去上厕所的途中还经过了李语，他双手插兜，站得东倒西歪的，不像来罚站的，像来旅游的，还真有偶像剧男主那个味儿。
「同桌，你上课踹我那脚可真狠啊。」他大剌剌地拽起裤腿，露出一条肌肉紧实纤长的小腿，上面一个淡红的印子。
我小声道，「闭嘴，反省吧你！」
他似笑非笑地拦住我，「知道我为什么站这儿吗？」
他的手臂很长，挡住了一大半的路，我只好停下来看他。
「因为我现在是厕所的所长！老师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我，我有权力决定谁可以上厕所，你回去，这节课厕所限号，你下节课再来。」他嘚瑟道。
我翻了个白眼，「你怕是个傻子吧！欺负我新来的不懂？」
说着，我从他手臂下灵活地钻了过去，奔进女厕所。
他笑了一声，「孩子长大了，不好骗了。」
什么孩子，比我还小一岁，叫姐姐！
11
周日，放假四个小时，妈妈来学校看我了，给我送生活费。
她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塞给我。
我越想越气，她明明可以不给我钱，却偏偏要用这二十块羞辱我。
她得意洋洋道，「我刚刚在外面听到几个家长说了，生活费一周只能给二十，听说你们学校有倒卖二手 MP4 的，只要三十块钱。」
「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干这种事。」她破口大骂，仿佛倒卖二手 MP4 的人是我。
啊对对对。
「郝学习，你要好好学习，你要是考不上清华，你的人生就毫无意义。」她又开始叭叭叭。
我突然问了一句，「我考北大行吗？」
我 110 斤的身躯长出了 220 斤的反骨，非要杠一下，但因为太怂又不敢杠得太狠这样子。
妈妈瞪了我一眼，「不行，必须清华！这也是你爸的意思。」
不是我嘲笑他俩，这辈子他俩估计都没去过几次北京，干吗对清华执念那么深？
我分分钟脑补一出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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