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和鸣。
傅昭宁自虐般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悲哀。
萧澜渊于乐理一道颇有造诣,一曲琴谱天下无数人求而不得,所爱女子自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不是没做过努力,两人刚成亲没多久,她寻访了一位制琴名家,费尽心力亲手制作了一把琴想要送给萧澜渊。
但当她兴致冲冲抱着琴来到萧澜渊面前,还未开口,就见他冷着脸道:“你也配抚琴?东施效颦。”
说完抽出长剑,剑光一闪。
她亲手做的琴弦由中间齐齐断开。
萧澜渊毫不留情地离去,丝毫没注意到傅昭宁细密伤口布满的十根手指。
她永远成不了萧澜渊爱的那种女子。
傅昭宁从没一刻这般清晰的明白这件事。
这时,萧澜渊的笛声却骤然停住,他脑海中突然出现傅昭宁在这院中练枪法的身影,身姿翩若惊鸿。
又好像看见傅昭宁停下动作,白皙脸颊微红,额间沁出一层薄汗,转头往他这个方向看来。
看见他傅昭宁眼睛先是一亮,又流露出踟蹰和惶恐。
她小心翼翼征求他的意见:“王爷,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在这院里练了……”
“王爷,你怎么停了?”
苏清荷疑惑的声音打断萧澜渊的回忆。
“没什么。”他莫名竟有些仓皇,忙收敛思绪,正要说话。
恰时,护卫来报:“王爷,陛下召您即时入宫。”
……
皇宫,紫微殿。
傅昭宁跟着萧澜渊走入。
见他向楚国皇帝萧玄行礼后询问:“皇兄,这么晚召我入宫何事?是因为今天那份边疆急报?”
萧玄抬眸看他,揉揉眉心才沉声道:“敌军突袭,傅家军主将受伤,边疆求援。”
萧澜渊沉吟一瞬:“傅家军这次领兵的是旁支的傅明修吧?真是无用。”
傅昭宁一顿,说是傅明修,其实她才是主将。
这份情报应该是数十天前,她与羌国大将军拓跋炎那一战。
许是傅家军连胜,拓跋炎坐不住了,召集人马夜攻云鹫城,傅昭宁也在那场仗里受了伤。
为了以防万一,便派人进京求援。
她又听见萧澜渊道:“皇兄,我愿亲自领兵驰援。”
“不必,你给我安分在盛京待着!”
萧玄看着一无所知的弟弟,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又突然问,“澜渊,你这两月就没想过上镇国寺去看一眼傅昭宁?”
傅昭宁抬眸诧异望过去,陛下明知道她不在镇国寺,为何要问这句话?
萧澜渊脸上出现一抹明显可见的烦躁。
“为何这几日个个都要跟我提傅昭宁,搞得仿佛是我亏欠了她!”
“你……”萧玄语气一沉,又无奈地问,“你就不曾对她动心分毫?”
萧澜渊毫无半分迟疑地冷笑。
“她是我此生最厌恶的女人!”
第7章
似乎还觉得不够,萧澜渊强调似的补充:“莫说心动,就算她死在我眼前,我也不会有片刻动容!”
话落,萧玄浓黑瞳仁里溢出无尽怒意。
“混账,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多少!”
天子一怒,帝王威严如雷霆般压下。
萧澜渊识相地沉默。
萧玄见状却越发来气。
“好,好得很!”
“既如此,等她回来,我就让你们俩和离!”
闻言,萧澜渊浑身一僵,他抿紧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是拱手行礼道。
“多谢皇兄!”
萧玄顿住,气得挤出一句话:“滚出去!”
萧澜渊紧了紧手,终于转身告退。
傅昭宁一路跟着,看着萧澜渊黑沉的神情,忍不住疑惑。
“萧澜渊,这不是你一直所想,得偿所愿不应该高兴吗,怎么还沉着个脸?”
……
萧澜渊回到王府时,苏清荷还未离去。
萧澜渊不由皱起眉,不轻不重地道:“我不是安排人送你回府?”
苏清荷敏锐地察觉到萧澜渊心情不悦,温柔又担忧地道:“陛下这么晚召你入宫,我担心你,陛下……是不是不愿让你娶我?”
萧澜渊想到皇兄的话,心中越发烦闷。
苏清荷以为自己言中,声音凄切。
“不能做王爷的结发妻子,是妾一生的遗憾,现在就连想陪在王爷身边这微小的心愿亦无法成全吗?”
萧澜渊缓了神色:“别多想,婚期不会变,你早点回去休息。”
苏清荷这才放心离开。
傅昭宁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那句“结发妻子”,眼中酸涩。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当初也曾有过这样天真的愿景。
成亲没多久,为了求得萧澜渊的一缕头发,她向大楚第一琴姬求艺制琴,拿惯长枪的手被磨得鲜血淋漓,琴却被萧澜渊一剑斩断。
后来又向画圣百里衡求一幅墨宝想送给萧澜渊,却被百里衡断然拒绝,说她根本不懂得自己画的含义。
这让她成为整个盛京的笑话。
直到最后,萧澜渊如赏赐般扔给她一束发丝,她如获至宝,将那缕头发与自己的青丝交缠放进香囊。
直到死,那香囊都被她妥帖地珍藏在怀中。
萧澜渊入寝后,傅昭宁在一旁盯着他看了许久。
睡着的萧澜渊少了几分凌厉,那薄唇也不再吐出伤人话语。
傅昭宁轻声道:“当初你愿与我结发,是不是证明对我也曾有过怜惜。”
她自然得不到答案……
月华如水,傅昭宁起身走到廊下。
却见守在门外的卢风神色怜悯低声自语。
“王妃,你若是知道你当初费尽心思求来的只是街边一个乞丐的头发,你该多难过。”
傅昭宁整个人蓦地僵住!
尽管只是一缕幽魂,她却感觉自己似乎被月光冻成了冰。
她的心似乎又开始密密麻麻疼起来,那疼痛绵长而持久,如千万只虫在不停啃噬。
远胜当初心脏被利箭洞穿。
……
没两日,萧澜渊奉皇帝圣命前往东岳山为边疆战事祈福。
东岳山下,傅昭宁看见这熟悉的地方,感慨万千。
萧澜渊刚下马,便看见一对老夫妻相携,一步一跪,颤巍着往山上而去。
他看了半晌,问一旁迎接的东岳观观主:“他们这是在作何?”
观主轻声解释:“我东岳山有一条出名的传说,据说一跪一叩首,诚心跪完这万级台阶,所求之事便可实现。”
“不过万级台阶跪下来可会要半条命,所以甚少有人能完成。”
萧澜渊蹙眉:“那他们为何还跪?”
观主叹息一声:“这对老夫妻儿子上了战场,两人这是来求儿子平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萧澜渊沉默片刻,内心隐隐触动。
突然,观主身后一道童开口:“这算什么,五年前,有一个女子为求危在旦夕的心上人平安,在这万级阶梯上整整叩首了九遍。”
“我看她那不是求神,是想以命换命。”
卢风惊叹开口:“世间竟有如此痴情女子,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就连萧澜渊亦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道童仰头回想片刻。
“似乎是姓傅,叫……傅昭宁!”
第8章
身为故事中的主角,傅昭宁遥遥望着万级阶梯,悲凉又苦涩地一笑。
耳边传来卢风惊异的声音:“五年前,那不是爷您被叛徒偷袭误入西南密林,重伤垂危的时候吗?”
傅昭宁忍不住望向萧澜渊,却见萧澜渊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
而后他眼眸暗沉地发出一声嘲讽。
“清荷不顾安危从死林里救出我,而她却只会做这些愚蠢的无用功,这就是区别。”
傅昭宁只感觉呼啸山风从自己几近破碎的魂体中穿过。
席卷走了她最后一点温度。
萧澜渊跨步往台阶上走去,傅昭宁只如一抹被牵引的幽魂,木然地跟随他往上而去。
看着这一级一级仿佛没有尽头的台阶,傅昭宁回想起自己当初来此跪拜时那焦急的心情。
每跪一阶,她便祈愿一次萧澜渊平安无恙,岁岁昭宁。
现在想来,真是傻的可笑,蠢得可怜。
傅昭宁蓦地生出一丝悔意……
如果那年跟哥哥回盛京述职,她没遇见萧澜渊该多好。
遇见他的那一刻,自己的生命就仿佛被谱成了一章残酷的乐曲。
几日后,萧澜渊祈福完毕回京。
回程路上,傅昭宁就见萧澜渊从头到尾都冷着脸。
似乎是从那日听见她的名字后,萧澜渊就一直情绪不虞。
傅昭宁无力又认命般的想,这人已经到就连听见她的名字都恶心至此。6
到了京郊门口,萧澜渊本欲直接进城,却看见有许多人排了长队在领着什么东西。
他随意抬眸一瞥,却在看到队伍尽头时眼眸凝住。
冷声质问:“那里为何打着我永安王府的名号?”
卢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连忙解释:“王妃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在城门口施粥布善。”
傅昭宁垂眸,心中涌起一丝欣慰。
尽管她不在,王府的人却依旧按照她的吩咐没断了这善事。
突然,耳边突然传来萧澜渊冷冷的一句。
“真是伪善!用着我王府的钱来树立她的好名声。”
傅昭宁麻木地扯出一个笑,罢了。
却不想卢风忍不住低声道:“王妃……用的是自己的嫁妆!”
萧澜渊顿住,脸色越发难看。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城门口有纷乱的马蹄声疾步而来。
“傅家军出征,无关人等速速避让。”
数列军队从城门口鱼贯而出。
傅昭宁了然,这恐怕是皇上派去边疆的援兵。
就在军队快要尽数出城时,后面突然喧闹不已。
有苍老的声音呼喊。
“傅将军留步!”
一旁众人看去,只见许多穿着军服的老人快步而来,再后面年轻一些,或是伤了一只眼,或是只有一臂,身体竟然尽数有残缺。
只见他们走到军队最前方,突然整齐划一的跪下!
最前方的布满白发的老者声如洪钟:“听闻边疆形式严峻,我傅家军六百七十一名退役将士,请命出征!愿将军成全!”
身后众人齐齐高喊:“请命出征!愿将军成全!”
无畏之势直冲霄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