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不由停住动作,神色动容,只觉得眼睛发烫。
满是人的城门口,竟只闻战马吐息的声音。
傅昭宁蓦地抬手捂住嘴,无法言喻的悲恸如瀑布般冲刷全身,又如撞上礁石,疼得她神魂俱散。
马上的将军回神后,立时翻身下马想要扶起最前面的老将,那老将却是巍然不动。
他红着眼眶无奈苦笑道:“诸位叔伯兄弟,我知晓你们的护国之心,但我傅家军还未到如此地步。”
面前的人要么是年纪过大,要么是伤残才导致退役,战场对他们而言,是加倍的危险。
但面前众军士固执地不愿起身。
那年轻将军顿了又顿,咬牙道:“我傅家军都是血性好男儿,我傅明修在此答应兄弟们,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亦会守住我楚国国土。”
这话一出,一直沉默的萧澜渊眼神一凝,蓦然上前质问那年轻将军。
“你是傅明修?那边疆的主将又是谁?!”
第9章
傅昭宁心瞬间提起。
她看着堂弟傅明修躬身行礼:“见过永安王!”
萧澜渊定定盯着他,又问了一遍:“边疆的主将是谁?”
他只知晓傅明修这名,却从未见过其人。
傅明修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敛去,他垂眸道:“王爷误会了,末将名叫傅捷,字敏休,边疆那位是末将堂兄,音相同写法却不同。”
听了傅明修的解释,萧澜渊皱紧眉,眼眸却是让人猜不透的幽深难测。
就在傅明修鬓边已经有细汗沁出时,萧澜渊淡淡道:“赶紧出发吧!莫要贻误军情!”
傅明修颔首应是。
一旁的傅昭宁亦是松了口气。
她只怕萧澜渊知晓她替名从军的真相后为难傅家。
只是……等她战死之事传来,这一切终究是瞒不住的。
傅昭宁沉默地跟着萧澜渊回到王府,管家就送上数十个绣娘日夜赶工制作好的喜服。
傅昭宁这才恍然。
原来不知不觉,萧澜渊和苏清荷的婚期竟然已临近。
萧澜渊瞥过喜服,不知怎的突然问了一句。
“傅昭宁还未从镇国寺回来?”7
管家一愣,摇头道:“回王爷,没有。”
听见自己名字的傅昭宁不解地低声道:“萧澜渊,你不是最厌恶我,怎么会想在你的大喜之日看见我这张脸。”
却见萧澜渊沉默良久,冷嗤一声转身离去。
管家小心翼翼问卢风:“清荷姑娘马上入府,王爷为何还如此不高兴?”
卢风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越临近婚期,王爷的情绪便越发焦躁,他也看不懂。
新婚前一日。
萧澜渊再上镇国寺,却在寺庙门口的巨大银杏树下见到了住持。
住持那双苍老却通明透亮的眼看着他,淡淡道:“王爷,回去吧。凡事莫强求,一切因果终有定数。”
傅昭宁却脑中灵光一闪,但终究似懂非懂,只好朝住持行了一礼。
住持双手合十向她回礼。
“阿弥陀佛,执念散尽,方能涅槃。”
萧澜渊看着住持奇怪的行为,却不知这话是对谁而说。
定定站了半响,他转身高声对寺中道:“傅昭宁,如若此时不回,永安王府永无你立足之地!”
隔日,大婚至。
萧澜渊的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比之当年她入府,不知热闹几凡。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感慨这盛大场面。
一身喜服的萧澜渊骑于高大白马之上,修眉凤目,芝兰玉树。
傅昭宁抬眸看着身着喜服的萧澜渊,心里却只剩一片麻木。
花轿行到一半,突然有激动兴奋的声音遥遥传来。
“傅家军凯旋归来!”
“傅家军凯旋归来了!”
这喜讯迅速在百姓间传播,越来越大的声音逐渐盖住萧澜渊迎亲的唢呐声。
“傅家军凯旋归来,快去城门口迎接!”
傅昭宁一震,耳边似有军中的哀歌响起,无数阵亡的同袍面容划过她眼前。
“梅落南山畔,亲人远望,千里风霜,星月伴我还乡……”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铜铃声响起,一滴眼泪划过她颊边。
将士们!我们回家了!
随着这念头一起,傅昭宁的魂体逐渐消散,蓦然化为一片虚无……
第10章
百姓们纷纷往城门口涌去,堵住了迎亲队伍的路。
卢风忙看向萧澜渊:“王爷,我们要不要……”
萧澜渊面容冷漠地吩咐:“继续往前。”
迎亲队伍继续往前,但还未前行多远,两队御林军疾步而来拦住萧澜渊。
随着训练有素的御林军站成两排,明黄的龙辇从街道出现。
萧澜渊眉目紧皱,下马行礼。
皇帝萧玄从轿辇上走下,神情严肃而冷厉。
萧澜渊唤道:“参见皇兄!”
萧玄看了眼萧澜渊身后喜气洋洋的队伍,脸色越发难看,他没应萧澜渊的话,而是对着一旁的侍卫下令:
“来人,给我将他这身衣服扒了!”
几个御林军随之上前,萧澜渊一退,冷声道:“皇兄这是作何?”
萧玄见他还想反抗,勃然震怒:“萧澜渊,你敢抗旨?”
萧澜渊动作一顿,红色喜服被脱下,又被套上一件白色外衫。
待换好后,萧澜渊定睛一看。
——竟是丧服。
这是要他为傅家军守丧?4
萧澜渊眉眼染上怒意,然而萧玄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吩咐道:“带走!”
萧澜渊被强行带往城门。
大军得胜归来的号角已经响起,远处烟尘漫天,那绵延的军队越走越近,直到停在城门前。
全军倏地跪下,黑压压一片声势惊人。
萧澜渊这才发现,军队最前方的竟是身坐轮椅的傅靖,他身旁,站着自称傅捷的那年轻小将。
蓦地,原本浑身散发着冷意的萧澜渊心中不安涌起,他抿紧了唇,心跳越来越快。
看见萧玄,神色悲哀的傅靖从轮椅上撑起,强撑着跪在了地上。
“回禀陛下!傅家军此次歼灭敌军近五万,羌国大将军拓拔炎被我方斩首,十年之内,羌族不敢再犯!”
“傅卿快起……”萧玄不顾帝王之仪快步走过去抬手将人扶起,神情沉痛。
傅靖却再次深深一拜,整个身体都几乎埋在地上,嗓音嘶哑。
“我方牺牲士兵两万八千人,主将傅昭宁斩首拓拔炎后,中箭而亡。”
“我傅家军众将士不负皇恩!不负百姓!不负天下!”
话落,萧玄身后的萧澜渊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下一瞬,他不可置信地扬声道。
“什么主将傅昭宁中箭而亡……傅靖,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
萧玄怒喝:“混账,你给我闭嘴!”
萧澜渊血气翻涌,呼吸粗重。
他如同一头被惹怒的豹子,煞气四溢,瞳仁红得吓人。
“傅昭宁明明在镇国寺,我这就去将她带回来让你们看看……”
突然,一阵空灵而悠远的铜铃声响起。
跪在地上的黑压压的士兵们渐次散开,露出一条道路。
接着,就见八个将士抬着一副纯黑的棺木,缓缓走上前。
而那铜铃声,正是由挂在棺材四角的招魂铃传来。
他们庄严而肃傅,每一步都走得坚定却又缓慢,似乎怕惊扰了棺中之人。
随着清脆铜铃声渐逼近,萧澜渊连呼吸都屏住!
难以言喻的惊惧如潮水般涌进身体,心脏像是被细细的丝弦一圈圈缠紧。
这时,走到最前方,抬棺将士们扑通一声跪下。
众多粗豪的汉子们脸上却溢满泪水,声带哭腔。
“陛下!元帅!我们带昭宁将军回家了!”
第11章
萧澜渊只觉眼前一阵眩然,他脸色变得比身上那领华贵的丧服还白的令人刺目。
一个又一个不曾细想的细节在他脑海中闪过,可他却固执的不愿相信。
“我不信,傅昭宁绝不可能在里面,你们全是骗子,傅昭宁你给我出来……”
他想要上去打开那棺材,却被一群神色愤怒的将士拦住。
萧澜渊不管不顾想要动手,萧玄一声爆喝:“将永安王给我拿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至极,一道冷然的嗓音传来。
“将棺材打开!”
——竟是傅靖。
将士们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失声道:“元帅!”
傅靖又说了一遍,喉头微微发抖,声音却变厉:“打开!”
就连萧玄亦不忍道:“傅卿不必顺这孽障的意,我这就将他抓起来……”
傅靖微微摇头,又抬手对身后的傅明修示意。
傅明修叹了口气,走上前带着喑哑难抑的腔调道:“堂姐,得罪了!”
沉重的棺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森冷至极的气息率先传出。5
随后一张毫无血色却又美得惊人的脸露出在众人眼前。
傅昭宁静静躺在棺木中,仿佛只是睡着。
她的身下是一块完整而巨大的冰,边上撒满不知名的花草,左侧则是断裂的红缨枪。
领头的将领抹了把眼泪,解释道:“这是为了保住昭宁将军身体不腐从边疆冰川上挖的千年玄冰和草药。”
萧澜渊仿佛听不见他们对话,只红着眼死死盯着棺木中的那张脸,下一刻,他身体猛地一晃,想要上前抬手抚上傅昭宁。
而傅靖,终于第一次动手。
就算是残了,他也是曾经的楚国战神,萧澜渊十五岁就带兵上战场,自然也不甘示弱。
只是两人手刚碰在一起,就被萧玄喝道:“你们都当朕死了吗?”
萧澜渊是个疯子,傅靖却不能不管不顾,他稍一怔然的瞬间,萧澜渊便触碰到了傅昭宁。
一股侵入心中的寒意从萧澜渊指尖传来,那绝不可能是活人会有的温度。
他一只手捂住胸口,身体颤抖厉害,整个人跪倒在棺材前。
“傅昭宁,别耍花样,你不是想要头发,想要学琴,想要学画,我都答应你,你给我睁开眼……”
棺中的人依旧没有一丝动静。
萧澜渊继续撕心裂肺的凄厉诘问:“你不是说本王想要什么你都能办到?你说话啊?”
傅靖眼中带上深切恨意:“你想要她说什么?你不是从不愿与她说话?她根本就不喜欢弹琴也不喜欢画画!”
萧澜渊置若罔闻,发出一声低哑的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傅昭宁,你这个骗子!”
傅靖握紧双拳,深深吐出一口气,对着萧玄道:“陛下,求陛下允许臣妹昭宁与永安王和离,臣想将昭宁葬回傅家祖坟。”
萧澜渊猛地抬头,眼里是瘆人的执拗,却又夹杂着几分无助。
萧玄看着眼眸猩红的萧澜渊,沉默片刻,闭上眼吐出一个字:“允!”
傅靖跪下:“谢陛下!”
萧玄一抬手,示意御林军将萧澜渊带走。
萧澜渊却紧抱住傅昭宁,就在士兵靠近他时,他突然身子一倾,嘴里喷出一口鲜红的血。
那血顺着棺木边缘缓缓流下,所有人俱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