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两侧乌鸦惊起，擦过月亮又急忙藏匿。
老杜是白事店里最稳重的人，他吹得一手好唢呐。
可此刻他站在九个纸人中间，双腿止不住地发抖，唢呐也吹得声调不平。
那些纸人画着血红草绿的衣服，脸上画工粗糙，随意几笔勾成，却莫名似人。
老杜的脸宛如阴晴不定的天空，雷云滚滚之后，豆大的雨水化为汗滴。
几个壮汉不比他好过，十二个男人扛着两尊棺材，小声地默念口号，一迈左脚，二踏右足，背部一点点弯下去，他们用饥渴的眼神盯着站在不远处的两对老人。
那是给他们发钱的人，活人的钱难讨，死人的钱难挣。
盯着他们就是盯着钱，才有力气。
生者白日新婚，死者晚夜配骨。
他们要抬着这对棺材，送他们步入「新房」。
两对老人走在最前方，互相搀扶着，本该喜庆的事因为时间环境的不对也显得诡异起来。
他们泪眼婆娑，用手遮挡住眼睛，却在回头看时，露出一瞬的恨意。
走在最前方的人，是一个姑娘。
她头发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身穿黑色高腰短袖和直筒牛仔裤。
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个鬼媒婆。
鬼媒婆，顾名思义，给死人介绍姻缘，让他们死后有个伴。
她就是我，任桉。
配骨，是指将两个人的小指骨头用特制的红线系上。
所以配这种姻缘，尸体可以三分五裂，但指骨要存在。
选个良辰吉日，将两尊棺材从土里挖出，一起出发，不能有一方快或慢，男方木棺上卧只公鸡，公鸡眼上蒙住红布，公鸡睁眼时，便是二人墓穴落盖时。
双方家人需要全程陪同，再最后头顶半香，九叩首。
「同时同刻撒上坟头土，恩恩爱爱，福泽万代。」
鬼媒婆就是司仪。
所以我没事就泡在别人的婚礼现场学习话术。
话说得好听了，甭管活人死人都喜欢听。
但是，也很容易出现变故。✘ł
今天这对新人，男方 24 岁，是个杀人犯，畏罪自杀，死了有一年之久。
女方才 20 岁，据她的父亲所说是抑郁症，自杀，刚死不久。
我请来平各村的几个抬棺师傅，请来了吹唢呐的杜师傅，几个人面相忠厚老实，胆子大，就是杜师傅唢呐吹得五音不全。
待到棺椁停在墓坑前，由双方父母取出二人生前的小指骨，再由我用猪油抹匀，接着穿出一个洞，系起的红绳，也是在鸡血里泡了半月有余的。
削骨的时候，我察觉出一丝不对。
每个人的骨头上都有附灵，灵气温和证明死得没有遗憾怨念，反之则为凶煞。
我拿起这块指骨放在眼前，轻轻转动，在月光的映衬下，指骨上端有坑坑洼洼的印记，像是被钝刀砍过。
一下没砍动，还来回磨。
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不过现在，我已经没空想这些，这姑娘生前一定受过虐待，死后也没被放过。
我缓缓放下红绳，抬眼扫视一圈，女方父母掩面哭泣，但那哭声时停时起，他们生怕不哭，显得虚情假意。
抬棺的几位师傅背弯得极深，仿佛那棺里不是具尸体，而是几块巨石。
视线扫过纸人，这些纸人都是我亲手描绘，它们不约而同地将眼睛对着女方的木棺。
我凝视那对夫妻：
「卫叔，愿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卫军平皱眉：「医生说是抑郁症。」
他身旁的愿儿娘哭诉：「那回下暴雨，我们闻见屋里有股臭味，打开她屋门，才发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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