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晚掐着掌心,手指包裹着的地方疼得刺骨。
到底是铖王移情太快,还是他对姨母的深情,从来都是假的?
屋外夜风起落,院中树枝被吹的轻响。
知晚垂头摆弄着颈间挂着的龙纹佩,那玉佩上的绳结先前被沈筵扯断了,后来沈娘子帮她重新编了个金刚结,还贴心挂了两颗如意珠在玉佩旁边,说能够保她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她突然有些想见沈筵。
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知道铖王的心思。
“手不想要了?”
正走神的知晚一呆。
“傻了?”
微低的嗓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如同冬日寒雪落在人心,让得祝知晚瞬间回头。
原本紧闭的窗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夜风轻拂,一身白衣的沈筵站在那里,蟠龙锦纹的披风张扬得仿佛在自家府邸。
他身后是漆红廊柱,周围烛火光晕落在身上,衬得他眼眸涟漪轻荡。
知晚瞪圆了眼:“你怎么来了?”
“本督不能来?”
“不是……”
只是她才偷偷念叨他一下下,他就突然出现了,他是灵云寺的许愿池吗?
可她又没扔银子……
小孩儿瞪圆了眼的模样惹笑了沈筵,他绕到正门走了进去。
“早上忘记将伤药给你,沈娘子调配出来的玉容散,特意叮嘱本督一定要给你送来,让你每日敷面才能让脸上伤痕不留疤,她说小女娘家怕疼怕苦,还制了些糖丸给你,让你佐药服用,能甜甜嘴。”
祝知晚想起新认不久的那位沈姊姊念叨人的本事,眼儿弯成了月牙。
屋外铖王府的下人不见了踪影,沧浪大咧咧地杵在那里。
里头沈筵走到对面的圈椅上坐下,就瞧着对面小女娘:“方才在想什么?”
那般专注,又隐隐带着迷茫和痛苦。
沈筵总觉得眼前这小姑娘像是藏着什么心事,明明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总是露出那种让人辨不清惶然不安。
“祝家的事让你为难了?”
祝知晚愣了下摇摇头:“不是。”
“那就是铖王府有人让你为难。”
沈筵神色淡漫冷清,言语笃定,
“铖王妃护你至极,为了你能让亲儿子当众丢脸,她是不会让你为难的,在钱家时你对谢寅也颇为厉害,待他丝毫没有在意,想必也不是他,所以是铖王?”
知晚眼中一缩。
“还真是铖王。”沈筵眉心轻皱,“他欺你了?”
“没有!”
知晚见他明明只是凉凉一问,脸上甚至没什么寒霜之色,可她却隐约感觉到他有一种一言不合就要弄死铖王的意思。
她连忙急声说道:“他没欺负我,我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见沈筵想说话,知晚压着嘴角,
“督主,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猜人心思……”
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也知道自己虚废多年,可是每次被看穿心思时都让她觉得自己特别的笨。
明明她已经重活了一世,也竭力想要让自己变得比以前周全,可是这人每次出现时直刺人心的触觉,都让她觉得无比的挫败。
知晚说完后就有些不敢看沈筵,垂眸瞧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指尖,想着真的有些丑。
屋中安静片刻,后脑勺就突然被人轻按了下。
“叫阿兄。”
知晚抬头,就见沈筵走到了她侧边坐着。
“我能看穿你心思,不是你笨,只是我这些年习惯了揣摩他人,你若不喜,以后不猜了。”
知晚神情恍惚。
沈筵衬着她黑亮眸光,翻手露出另外一只掌心里躺着的糖丸。
“我以前没养过妹妹,不知该怎么对你,你若有不喜的,与我说,我看着改。”
知晚听着他清清淡淡说话的声音,滚落在她手心里的糖丸带着男人掌中余温,让她几乎忘了呼吸。
许久,她才一点点握紧了糖丸:“是不是谁拿着龙纹佩,督主都能对她这么好?”
沈筵不解侧头,却还是如实道:“不是。”
知晚执着看他。
“龙纹佩是薛姨的遗物,薛姨对我有恩,旁人戴着此物我只会照拂几分。”
薛姨是救过他,那位夫人也对他有恩,可是十余年过去,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赤诚心肠的少年。
他或许会因为那位故人的缘故对持物之人照顾几分,也会在不厌烦的情况下让她过的好些。
可要说亲力亲为,他还没那么闲。
沈筵对知晚的另眼相看,是因为十余年过去,眼前这小孩儿的身上还能看到了当年那个抱着他腿哭的一塌糊涂的粉团子的影子。
因为她心思单纯,依旧与那段最灰暗的时间里叽叽喳喳的孩子一样,没被世俗污染,一双眼睛一眼就能望到了底。
说白了,沈筵看重的是祝知晚是她,而不是她是祝知晚。
知晚一瞬间憋红了眼,眸中聚满了水气。
她不想哭的,可是那种被人抢了人生的委屈却让她恨不得能嚎啕。
她仓促别过头去,抬着手臂挡住雾蒙蒙的眼,还未来得及将眼泪咽回去,就听到外间院落里传来吵嚷声。
片刻那声音靠近,门前沧浪朝着里头道:“督主,谢世子和祝家大郎来了。”
第15章若是害怕,叫本督
谢寅和祝瑾修进了院内,就瞧见杵在门前的陌生身影。
沧浪一身玄色锦衣,手中还抱着白磷玉峰剑,大喇喇靠在廊柱上,半边身子都藏在阴影里。
“你是谁,怎么会在知晚院子里?”谢寅顿时惊愕。
祝瑾修闻言一惊:“他不是铖王府的人?”
“来人……”
眼见谢寅张嘴就想喊人,沧浪从阴影里走出来。
“谢世子瞎了?今早才在钱家见过,夜里就不认识了。”
“是你!”
谢寅看清那人是谁后,蓦地就想起今日在钱家受的屈辱。
若说知晚说的那些话那些事叫他颜面尽失,羞耻至极,那眼前这人的主子就是罪魁祸首,要不是他知晚怎会去了钱家,他顿时大怒:
“你来我们府里干什么?还敢大半夜的留在知晚院子里?”
身后跟上来的祝姝兰见祝瑾修茫然,在旁轻声道:“阿兄,他是沈督主的人……”
祝瑾修顿时沉了脸,他们是从王府正门进来的,若有外人造访门房不会不跟谢寅提及,而且他本就极为嫌恶沈筵宦官弄权,知晚与他牵扯已让他不喜,如今沈筵的人还大半夜的出现在知晚住处。
祝瑾修几步上前就面露薄愠:“你是怎么进来的,知晚呢,她在哪里?”
“祝娘子自然是在里面…”
“那你为何在这里!”
祝瑾修厉道,“这里是铖王府,不是沈筵的督主府,你这么晚不经人允擅入知晚住处是想干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就是你们沈督主府上的教养?”
沧浪闻言都惊了。
这祝家大郎脑子里是不是有问题,他出现在这里是于理不合,可但凡是个心疼自家女娘的,那也该先想办法撇清干系。
可他这还在屋外呢,这祝家大郎就一口一句孤男寡女,这是生怕毁不了祝家小娘子的名节?
“沧浪。”里面沈筵眸色一冷才刚开口,知晚就忽然说道:“阿兄,我想见见他们。”
沈筵侧头看她,这还是她头次主动唤他阿兄。
小姑娘眼睛还红着,眼角绯色未褪,说话却格外认真。
“你说过的,祝家的事情我可以放手去做,我想自己来。”
她曾经依靠兄长,依靠表哥,依靠以为会携手将来一辈子护着她的陆执年。
她将祝家当成了依靠,可是所有人都弃了她,如今她不想再靠着任何人,有些事情她想自己来,哪怕眼前人会护着她,她也不想再事事依赖。
沈筵闻言安静了一瞬,脸上霜色寒厉褪去:“随你。”
“若是害怕,叫本督。”
……
知晚隔着衣袖撑着沈筵的手臂起身,被他半扶着出了房门,外头还在与沧浪对峙的几人抬头看到门内出来的身影,连忙快步上前。
祝瑾修走得最快,靠近先是看到知晚身边高大身影,又见知晚眼尾鼻尖泛红,眸子里还有未干的水迹,他顿时便急声道:“沈筵你怎么敢进知晚闺房,知晚你怎么样,是不是沈筵欺负了你?你别怕,阿兄会护你。”
他上前想拉知晚,却被知晚后退避让开来,手上落空时祝瑾修恍惚了下,“知晚…”
“祝郎君好像很希望我被人如何?”
“知晚!”祝瑾修震惊,见知晚眼中从未有过的凉意,他开口解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未出阁的女娘,沈筵主仆这般夜深与你同处一室,若传扬出去叫人知道会坏了你名节,我只是担心你。”
“玉台公子声音小些,她名节兴许会更清白,何况本督一个太监,损谁名节?”
沈筵的话让祝瑾修僵住。
反倒是知晚听着他这般毫不在意地说着自己是太监,明明光风霁月,活该肆意的人却为她自揭其短。
她心里猛地一揪,对上祝瑾修时彻底冷了眼。
“莫说沧浪是在门外,我与督主同处一室却门窗尽开,就算屋中只有我们二人,督主是我阿兄,谁敢说嘴什么?反倒是祝郎君,你既知夜色已深,却带着你家女娘入铖王府扰我清静,怎不见你让她与谢世子独处时怕她没了名节。”
“今日钱家你这个兄长没去,却让谢世子带着她四处与人交好,丝毫不怕人多嘴,怎么轮到我时你就这般苛责?”
祝瑾修被她言语一刺:“这不一样,阿寅不是外人……”
“督主也是我阿兄!”
知晚一口打断了他的话,那乌黑眼眸里满是嘲讽,“你说谢世子不是外人,那是内人?祝姝兰是嫁进了铖王府了,还是谢世子已经打算要娶她为妻?两人三聘六礼,是订亲了还是换了庚贴了?”
“知晚!”谢寅顿恼,“姝兰是为了来与你赔罪,你何必这么尖锐?”
“谢世子是忘记了你今日在钱家当众唤她贱人?”
“你!”
谢寅恼羞成怒,“那也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是当众不留颜面,我怎么会一时恼怒,而且你的腿明明好好的,为什么要装断了腿被人抬进钱家,叫人看我们笑话,你分明就是故意害我丢脸。”
“那又如何?”
谢寅愕然失语,他以为知晚要反驳辩解,可她居然认了下来。
知晚见他模样突然就笑了:“谢世子,是你们将我遗弃在䧿山,是你们害我惊马落崖,是你们让我险些死在了那黑漆漆的林子里。”
“你看看我这张脸。”
她突然凑近时,脸上敷了药的伤处全部展露出来,狰狞地吓人。
谢寅被吓得狼狈后退,她顿时笑容更甚:“怎么,丑着谢世子了?”
“你说我故意害你丢脸,那你倒是跟对着我这张脸说说,我哭喊着救命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受伤垂死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嗯?我的表哥?”
谢寅脸色苍白着摇晃,连连后退。
祝知晚抬头看向同样面色愕然的祝瑾修:“祝郎君,我也想问问你,你今夜又是来干什么的,你是想看看我被你们害得有多凄惨,还是让我看你对你那妹妹有多疼爱?”
祝瑾修解释:“我不是,我只是担心你,我知道你受伤想要接你回去……”
“回去干什么?再听你骂我不懂事,还是听你跟我说她祝姝兰有多惹人怜?”
第16章你只是差点死了,她可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