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北晏垂着眼眸凝视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小姑娘，眼底冰冷一片。
上一世时，宋皎也不知晓是从何处得知长公主时常会抱着她衣裳落泪的事情，每每惹出祸端，便将此事拿来压景北晏，指责他苛责，对不起母亲，仗着众人对她的愧疚胡作非为。
她想要的东西，那便无论如何都须得手。
她看不顺眼的人，那便定要比她不如意。
景北晏眼底的厌恶翻天覆地，搭在沈婴宁身侧的手也缓缓移到了沈婴宁的脖颈处。
……五岁的沈婴宁对人如此不设防，脖颈纤细，他只要稍加用力便可夺去她的性命。
手堪堪移到脖颈上方，景北晏猛然闭上眼睛，平复心情，低声喃喃道：“此刻我不杀你，但决计不是因为对你心软，只是为了阿娘罢了，宋皎……但愿这不是我做出的错误决定，你莫教人失望。”
孙嬷嬷抱着新衣裳入门时，瞧见的便是景北晏发呆一般盯着怀中的妹妹。
她连忙放慢了脚步，压低声音同景北晏道：“奴婢瞧小郡主睡得很是不安稳，世子你且莫要动。”
孙嬷嬷是从小服侍长公主长大的乳娘，地位同旁的下人都不一般，要更加的多出几分尊敬来。
平日她在府中亦是十分疼爱景北晏，是以景北晏一直都十分尊敬孙嬷嬷，平日亦很是听孙嬷嬷的话。
冷不防听见孙嬷嬷如此偏心沈婴宁的话语，景北晏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孙嬷嬷倒是同上一世一般，偏爱沈婴宁偏爱的简直不像话。
“奴婢入门时瞧见外头那几个人还跪着，世子打算如何处置？”
孙嬷嬷的声音压得很低。
景北晏抬起头看了一眼孙嬷嬷，神情一派温和而又无奈：“这样冷的天气，让他们多跪一跪就是了，我们倒也不必太过分，阿娘常同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对大家都好。”
“他们如此心狠的对待小郡主，就罚他们跪一跪？！”
孙嬷嬷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外头跪着的几人，又看了一眼景北晏，愤愤道：“世子，长公主心善，可她到底疼爱小郡主，若是知晓小郡主在此受这样的苦，又被这些个——”
欺辱郡主这样的罪名可不是小事情。
若是景北晏如今赐死他们，只怕他头顶那位天子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即便是景北晏口中心善的长公主在此，欺女之痛也怕是会让她狠下杀手。
但景北晏深知沈婴宁最是厌恶赵家人，上一世沈婴宁认祖归宗之后，赵家人一心想要同沈婴宁拉好关系，奈何上门却被沈婴宁百般奚落戏耍，此后赵家两姐妹便同沈婴宁相看两生厌。
赵素素刁蛮跋扈便也罢了，可那赵嫣嫣文采斐然，常奚落沈婴宁大字不识，粗鄙不懂才艺。
景北晏虽然不喜欢赵家两姐妹，可却也愿意留他们一命，为日后长公主识得沈婴宁真面目做枚棋子。
但是这种话自然是不可能同孙嬷嬷说出来的。
“嬷嬷，”景北晏好声好气打断她，同她解释道，“沈婴宁的确在此受了许多苦，阿娘若是知晓定然要伤心自责，她身子不好，寻回了沈婴宁本是好事，何苦要同她说这些惹阿娘白白再伤心一场呢？”
“赵家的人虽然坏，可到底是他们收养了沈婴宁，让沈婴宁平平安安长到了五岁，若不是他们，只怕沈婴宁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个山头了，如此功过相抵，阿娘身子不好，权当我们积些德吧。”
“我们日后对沈婴宁好些，弥补她如今所吃的苦，这些事也不必告诉阿娘了，免得她伤神。”
景北晏神情温和，语速不急不慢，说的甚是有道理。
孙嬷嬷却敛去了怒意，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小少年。
******景北晏说的这些，沈婴宁一概不知，她正陷入了一场梦境之中。
梦中沈婴宁再度回到了一个时辰前，被赵素素从床上拽落，挨了一鞭子。
一顿毒打之后，沈婴宁磕破了脑袋，与病重的赵母被一同锁在了柴房之中。
她奄奄一息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之上，耳畔却能够清晰的闻见众人急匆匆走出去的脚步声，还有厚重的锁链落在门上的声音，随着远去的脚步声逐渐落幕。
孤独感跟无措在一瞬间将沈婴宁淹没。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猛然睁开了眼睛。
沈婴宁惊慌失措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望着陌生的房间一时没能缓过神来。
她立刻便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双足往外跑去：“奶奶！”
景北晏早在门口时便闻见了沈婴宁的叫声，不由得蹙了蹙眉头，推开门道：“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个小身影动作利落的从床上跳了下来，奔跑过来的姿态却有几分跌跌撞撞，像是随时随地便会摔倒的模样，不由得迅速往后退开两步，神情便也沉了下来。
“此处无人，若是你要假装摔倒诬陷我推了你，只怕没有人会捧你的场。”
景北晏声音冷淡无比，盯着那奔跑不稳的小身影，心底没有半分同情。
然——小团子虽然跑的踉踉跄跄，可是却精准的扑到了景北晏怀中，揪住了他的衣裳。
沈婴宁的小短手不够长，不足以环一圈抱住景北晏，是以只是攥着两边，哽咽了起来。
“沈婴宁以后会乖乖听话的，也不会再弄脏衣服了，不要把沈婴宁关起来，沈婴宁害怕。”
小姑娘哭的奶声奶气，又拖长了尾音，满是恐慌跟无助。
景北晏一时摸不准她在玩什么花样，狐疑的盯着脚下的一团绒毛。
想起上一世沈婴宁每次的诬陷，景北晏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见并无人跟上来，也不知晓沈婴宁此刻抱着他哭究竟是在诬陷他些什么，还是要耍别的花样，眉头便一直紧紧皱着。
“谁要将你关起来了？人都还没有到府中，你这是要干什么？”
景北晏冷声开口，引得抱着他的小姑娘抬起了头。
双眼噙满泪珠的沈婴宁抽抽搭搭的：“那你能带沈婴宁去看奶奶么？”
她拽着景北晏的衣裳，像是拽住了一根浮木一般，满心期待：“哥哥。”
第七章 不和
“哥哥。”五岁的沈婴宁含着泪望着他，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迟疑，攥着他衣袖的手却满是依赖。
——“哦……所以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不能随便要了么？哥。”
——“既然她嘲笑我，那我为何不能动手？我自小便是这般长大的呀……哥哥。”
——“难道哥哥你也想要动手打我么？”
上一世中，宋皎甚少喊景北晏作哥哥，大部分都是略去称呼。
然而宋皎每每喊他哥哥的时候，总是她又做了些什么错事的时候，可即便如此，她的语气亦是万分讽刺，不带半分温情。
例如陷害旁人却又丝毫不认错时，又或是陷害他时无辜而又理直气壮。
时隔一世，再次闻见这一声哥哥时，景北晏心头掀起滔天怒意，伸手便将抱着自己的沈婴宁拉开。
他往后退开两步，面无表情的看着沈婴宁：“你之前不是不愿意喊我，说那赵家子才是你哥哥么？”
沈婴宁穿着单薄的衣裳，只觉得抱着景北晏时温热无比。
冷不防小少年这样一退开，凉意便代替了那温暖。
沈婴宁闻见景北晏语气之中的不喜，一时之间有几分手足无措。
她从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赵府之中，由赵母照顾她，虽然赵丁跟刘氏不喜欢她，但是沈婴宁一直以为赵丁是自己的父亲，刘氏既然是自己的继母，那她的孩子自然是自己的兄长姐妹。
如今景北晏等人突然出现，口口声声自称是她的家人……沈婴宁心底一时之间并不能接受。
此刻她喊景北晏哥哥也不过是因为面前的少年比自己年岁大罢了。
难道不喊哥哥要喊弟弟么？
沈婴宁垂着眼睛犹犹豫豫的，落在景北晏眼底便是她心眼众多，此刻正在谋算。
景北晏冷哼一声，淡声道：“赵老夫人没事，你既然想见，我便带你去见就是了。”
说罢，小少年看也不看一眼沈婴宁，转头便走。
见景北晏说走就走，沈婴宁连鞋子也顾不上穿，连忙迈着小短腿就跟了过去。
“奶奶……醒了么？”沈婴宁仰起头看他，小声询问。
“我知晓赵老夫人对你有养育之恩，可她到底不是你的亲祖母，姓赵的那家人也不是你的亲人。”
景北晏看了一眼沈婴宁，忽而停下了步伐，冷淡的看着她。
“你的娘亲是大宋的长公主，不是那个粗鄙至极的妇人，你也有自己的祖母，再喊赵老夫人，奶奶也是不合适的，既不合规矩，又容易伤了阿娘跟祖母的心，你记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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