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了挑眉:「你这是什么话?就区区几年没见,我就不值得你信任了吗?」
我抿住嘴角。
其实并不是我不信任他,而是我不相信在这个专门为李枝枝创造的团宠世界里,有人会毫无保留地相信我、帮助我。
就比如曾经的秦致。
在他不认识李枝枝的时候,他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可只要枝枝一出现,这些话就统统不作数了。
他甚至还要反过来责怪是我不够理解他。
这时,罗德里戈带着果篮回了病房。
程在河在一堆水果中挑挑拣拣了一阵,最终拎出来一只红彤彤的苹果。
他完整地削下了苹果皮。
就当我以为他要把苹果递给我的时候,却看到他手腕一顿,又用刀切下了很小的一块,送入了他自己口中。
我震惊又错愕地看向他。
程在河眉头一皱,问罗德里戈:「怎么是这种沙绵绵的苹果?她从小就不喜欢吃这种,麻烦你再跑一次,买那种脆的来行不行?」
我心口忽然一刺,如同被什么东西打通了泪窍,涌出一股强烈的、想哭的冲动。
10
我还是选择把这几年发生的事告诉了程在河。
等到全部说完,从病房的窗户看出去,已经能窥到一片薄薄的月牙。
罗德里戈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看向面色凝重的程在河,一字一顿:「我觉得,我的车祸不是意外。」
他目光一利,立马抬起眼。
我又喝了一口水:
「我出车祸的时间是六月十二号,但是我的车有定期的检修和保养,上一次让王叔送去 4s 店的日子是六月十号。」
「但两天过后,我的刹车就失灵了。程在河,我根本不相信这里面没有问题。」
程在河眉头紧锁:「你觉得王叔……」
「我不知道,所以我想再回一次李家试探一下王叔,而且……我还有东西落在那儿,我得拿回来。」
说到这里,程在河忽然来了精神。
「查人是吧?」他把罗德里戈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指着睡眼惺忪的他说,「罗德里戈是专业的。他之前工作的《太阳报》,在转会之类的专业方面虽然可以说是厕纸级别,但是在球星出轨八卦方面,那是一查一个准,业内公认的 T0 级,你有事就尽管让他去查。」
罗德里戈总算清醒了,颇为不满地反驳:「什么叫厕纸……那是我司的专家认真分析揣摩的,明明就是你们这些球员摇摆不定……」
虽然这么说,但是罗德里戈还是揽下了替我查人的工作。
他向我比了个不伦不类的绅士礼:「不过替美丽的小姐效劳,这是我的荣幸,请您静候佳音。」
身上没有什么大伤,所以在医院稍微休养了几天,就被医生告知可以出院了。
但程在河坚持不让我多动,他自己去帮我办理出院手续,又让罗德里戈找了搬家公司帮我搬运行李。
而本该最忙碌的我成了最清闲的那个,漫无目的地在走廊上游来踱去。
正在这时,我身后响起了电梯门开的声音。
还没等我转过身,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们枝枝平时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是身体却这么健康啊……诶,秦致,我把这么个健康乖巧的妹妹交给你,你要是敢辜负她,我绝对饶不了你。」
我愕然地看过去,就看见李知衡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手掌在李枝枝柔顺的长发后抚了抚。
而在弱柳扶风的李枝枝身边,还站着我爸和秦致。
我视线落在几人手上的诊断单,又看见他们每个人脸上淡淡的笑意,很快就猜出来,他们是来陪李枝枝做婚检的。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存在,立马就顿住了脚步。
几人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李枝枝身前。
「你什么时候醒的?」李知衡率先发难,皱着眉冲我道。
「苏叶,你怎么追到这儿来了?」秦致几乎同时开口,「订婚宴那天你不来的事,我们不打算计较了,但你别再来纠缠我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我环起手臂,冷眼扫了他们一圈:「我必须澄清一件事,我并不是跟着你们来的医院。我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才来医院做个检查。」
「而且……秦致,我得提醒你一件事。是你先背着我和李枝枝交往的。从知道这件事到现在,我们就见过现在这一面,我什么时候纠缠你了?在你臆想的梦里吗?」
秦致有些噎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吐出几个字:「牙尖嘴利,你还跟高中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
李知衡扯了他一下:「你跟她废什么话。」
他转头看向我:「你在这里就最好,公司那个项目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不想让妈妈一辈子的心血毁于一旦,就尽快退出,我会安排新人去接手。」
我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出车祸以前一直跟进的一个项目。
我们家是做服装设计工作的。
半年前从秦氏拿了个单子,要做一整个系列的运动休闲服装。
但在我出事以前,这个项目一直在稳步推进。
即使我短暂地脱手了几天,项目小组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差错。
唯一的不协调就是,这段时间以来,李枝枝一直在找各种借口想平调进这个组。
「新人是谁?李枝枝么?」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顿。
李知衡神色微僵,很快又松活下来:「是枝枝又怎么样?她是秦家未来的少奶奶,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接手这个项目。」
「集团里面靠实力说话,」我回答,「你要是那么相信她,就让她自己再领一个小组,到时候两个方案一起递给秦燕女士,她愿意定下哪一版就是哪一版。」
不错,秦家那边对接的人是秦致的小姑秦燕,而并非秦致本人。
这也是我敢提出这个要求的倚仗之一。
一直没说话的李枝枝终于开口了。
她眼眶微红,细声细气:「苏叶姐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秦燕姑姑看着你长大,我们两个人之间,她肯定是偏向你的呀……」
秦致和李知衡正想帮腔,就听一道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哟,医院里怎么这么热闹啊。」
12
程在河拿着缴费单从长廊另一侧走过来。
等走到我身侧的时候,他吊儿郎当地把手臂搭在我肩上,拿眼睛乜了其他几人一圈。
「你说说你们是不是一点道德没有?这是医院又不是你们家,你们在这儿叽叽喳喳地说话,让其他病人怎么休息?你们是不是不怀好心?」
其实程在河的话说得很无厘头。
因为这一层都是 VIP 病房,以往入住的人就很少,这次我住院更是成了这层楼的独苗。
但李枝枝没抓住这一点,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小声反驳:「可是苏叶姐姐也在说话不是么?」
程在河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声音和声音是不一样的,我听了李苏叶的声音就高兴,听见你的声音就烦。」
程在河读的书不多,没什么素质,讽人讽得尖酸又刻薄。
李枝枝被他的话刺到了,眼眶簌簌落出泪来。
「苏叶,这是你什么人?」
秦致把哭得梨花带雨的李枝枝搂紧怀里,眼神复杂地看着搭在我肩上的程在河的手。
我嘴唇动了动,却又被程在河抢了先。
「这还用问?一看不就知道了,我是李苏叶唯一的青梅竹马。」
他挑了挑眉,着重强调了「唯一的」三个字。
我清楚地看见秦致抱着李枝枝的手一下子捏紧了。
原本正在抽噎的李枝枝也因他这个举动顿了哭腔,错愕地抬起了眼。
「我跟她一起长大,从来都没见过你,要说青梅竹马也该是我。」秦致语气平直,分辨不出喜怒。
程在河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语气颇有些不耐:「少给你那脸上贴金了,你十六岁才跟她认识,算个屁的一起长大?」
秦致脸色铁青。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蠢,跟你们说话是真降智,」程在河转眼看我,「苏叶,我们走了行不行?跟一群傻叉说话我浑身难受。」
我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冲着程在河用力地点了点头。
出了医院以后,程在河开始用手机打车。
他一边拨弄手机,一边问我:「我刚才跟他们那样说话,你不会生气吧?」
我摇摇头:「没有,程在河,你说得特别特别好,这么多年没见,你嘴炮功力不减啊。」
我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因为我从小接受到的都是最正统的精英教育。
这种教育并不会教我怎么骂人。
所以每次遇到这种场合,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把话题摆到一个辩论的角度,你来我往一场下来只会让我觉得身心俱疲。
但是程在河不同。
他一点道理都不讲,嘴皮子一动就是一阵无头无尾的输出。
听他吵架是一种另类的放松。
程在河点开网约车页面,又看了我一眼:「我准备叫车,你去哪里?不会……还要回你那个家吧?」
「不回去了。」我吐出一口浊气。
一个尚且潜伏着威胁我生命的人的地方,我当然不会再想踏足。
「但我还有东西要去拿,程在河,你……」
我没有明说,但是他却一下子意会到我的意思。
「你想什么呢,我当然是陪着你去啊!你是我讲了整整十六个故事才叫醒的人,要是我一下没注意,你又被他们暗算了怎么办?」
少年说这话时,张扬的眉目间似乎流着一团火光,很容易就照得人头目眩然。
我也不例外。
失神之余,我陡然有一个念头——他这些年,一直在最富有激情的绿茵场上飞扬驰骋,追逐着至高的荣誉,被球迷狂如热浪的喜爱与推崇包围,所以他仍然保有着一份独属于少年的天真与一往无前。
对比起我身边那些年轻又沉稳的精英继承者们来说,他实在太与众不同了。
13
到李家别墅之后,迎出来的就是管家王叔。
他惊惶地看了我一眼。
虽然他很快就把目光垂下去,但就这一眼,我就断定我的车祸不是意外。
我暗地给罗德里戈使了个眼色,他立即会意,开始扯着王叔聊天侃地。
程在河指挥佣人收拾我的行李。
我则独自进了自己的房间,踩在板凳上搬开了书架最顶层那几本已经积了灰的精装书,看见书架最里面赫然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铁盒子。
我把铁盒子拿在手中,用力掰开了,只见一个银色的 U 盘安然地躺在里面。
我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将 U 盘揣进了怀里。
正当我把书都归好位,将椅子也推回原处时,程在河清朗的声线就从窗外漏进来。
「喂——李苏叶,你来一下!」
我从窗口一看,就看见少年站在如毡的茵草当中,身后铺陈开一丛又一丛深红浅紫的绣球花。
我一路下楼走到庭院当中,就见程在河指着庭中的苹果树,兴致勃勃地开口:「这棵树,是不是我十六岁送你的那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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