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给自己涂上薄薄一层口红。
耳边忽而响起一道埋怨:
「当初你但凡回来看他一眼,他也不至于这么疯。」
我收好化妆品,从包里掏出来一张名片:「如果你需要我们公司生产的酒,请联系我。」
老板娘接过我递过去的名片:「你别装傻了!你会看不出来?我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我推开洗手间的门。
眼前的灯红酒绿和耳边的靡靡之音混在一起,令人头昏脑涨。
店里的服务生都很漂亮,她们甚至戴了一副真假难辨的兔耳。
在前台付账的先生们有着极为相似的端正五官,可他们身后的尾巴却各有各的不同。
有狐狸的,有浣熊的,还有……
我有些分心,目光打在不远处的卡座上。
那里窝着一个妖气邪魅的男人,他身后甩出一条长长的蛇尾,懒散地耷拉在地上。?ʟ
我收回目光,平静地转身离开。
老板娘追住我:
「听说你会来,他在我这不眠不休等了半个多月!你怎么就……不认他呢!」
我朝老板娘真挚一笑:「您的酒馆会需要我们的,请以后一定联系我。」
「沈妤!」
她忽地大声喊了我。
酒馆里一部分人抬起头朝我看来。
我撇过脑袋慌不择路地冲出酒馆。
这个……
我明知不该来的妖精酒馆。
25
头顶的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孤独。
清冷的街道两边,除了亮起的昏黄路灯,就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隐隐约约地响着。
我欣慰地想着,起码我还有影子,我还活着。
突然,一个妖冶的男人堵住了我回家的路,他眼圈猩红,发了疯似的擒住我:「怎么?还想再丢我一次?」
这熟悉到令人心悸的声音涌入心头。
可我根本不敢抬头看他,我盯着自己脚指头,违心道:「这位先生,我不认识你。」
夜风猛烈地刮过空荡的街道,将我的袖子吹得掀飞起来。
冷不丁露出的那枚紫红色的妖艳印记,仿佛在替我承认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十八岁那年我出了趟远门。
回来时——
我的家已经成了灰烬。
村口巷尾到处有人在说:
有个满头银发的男人浑身是血地从大火中走出来,而他的身后,是被他屠杀殆尽的一屋子人!
我奶奶曾告诫过我,小蛇六年后长成,必须丢了他。
可我却将他留在家里,这才酿成了大祸。
27
我没有再回去找他。
这一走就是六年。
这六年,我学习、考证,找工作,窝在小小的出租房里养活自己。
然而这几年,我竟也有意无意地在打听他的消息。
我去过各种各样的妖精旅馆。
我也知道在繁华的大都市里,有哪些店不是人类开的。
直到认识了妖精酒馆的老板娘,她一眼就认出我,问我是不是沈老太的孙女。
我惊讶极了。
这么多年,怎么还会有人记得我奶奶!
我当时热泪盈眶地朝她点点头。
老板娘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她说妖精和人类的立场不同。
也许沈老太在人类的眼里是慈悲心肠的菩萨。
可在他们妖精眼里,我奶奶就是穷凶极恶的坏人!
她亲手给我调了杯果汁,问我愿不愿意听关于白灵的故事。
我问她白灵是谁。
她说,就是当年害死我奶奶的那条小花蛇。
28
奶奶当年为了帮助某位大老板开林凿山,动用了禁术,用阵法捉了山里伤人的蟒蛇,并活活打死了七八条像老树根那么粗的大蛇。
万物有灵。
那些蛇死后,冤魂找上了蛰伏在深山里的千年蛇王:白灵。
白灵当时再有一劫,就能飞升成仙,可当他得知我奶奶为了钱,铲平了同类们的栖身之所,还涂炭生灵将它们赶尽杀绝的时候,他的成道之路,顷刻间生了心魔。
可我奶奶并没有收手。
因为老板们用金钱敲开了我奶奶的心。
奶奶又接着用禁术杀死了很多作乱的妖,替老板们解决了很多建筑工程上的麻烦。
就在白灵距离成仙只有临门一脚的时候。
他不惜将自己炼成蛇蛊,侵入我奶奶的身体,毁她心智,令她痛苦发疯。
老板娘看着我,问我:
「你知道吗,他本可以成仙的,却在这一念之间,千年功德毁于一旦。」
「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想过要杀了你奶奶,只是让她发疯受折磨而已。」
我下意识捂住自己手臂上的印记。
可她还是早就发现了。
她朝我笑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会杀你吗?」
我说:「他说这是一种献祭?」
老板娘摇摇头:「是情蛊。」
「你是他的蛊。」
29
月光下,这枚印记愈发妖冶。
时隔多年,他站在我面前。
我们之间什么都一样,却又好似什么都不一样了。
白灵俯下身,亲吻了我。
许久之后我才回过神来,可他清甜的气息裹挟着我,令我七荤八素,软成一摊。
我越挣扎,他越缠得紧,甚至企图榨干我鼻息里最后一丝氧气。
30
「阿妤,杀你家人的不是我。」
他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窝在我颈窝里:
「你还记得当年被你爸妈烧毁的男尸吗?」
「那男尸还化成鬼,在你梦里纠缠了好一阵,是吧?」
当年的记忆立刻复苏。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张破碎的,被烧成焦炭的脸。
白灵跟在我身后,一步一步紧贴着我。
他将这些年调查的真相,说给我听:
「那具男尸的父亲是个很有钱的开发商,他曾得过你奶奶的帮助,成功开发了一处较为原始的森林。」
「但紧接着,他儿子就暴毙在家中,死状凄惨,连身躯都被撕得支离破碎。」
我随即就想到了:「这是山中精怪的报复?」
白灵点点头。
「但事已至此,即使查出来原因也无济于事。」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们找你给死去的儿子配阴婚,哪知道尸体太久没有下葬,怨气令他僵化,最后被你爸妈一把火烧成了灰。」
「你家人葬身火海不是我做的,我当时冲进去想救人,可我当时蜕皮才蜕到一半,我咬牙撕掉了没蜕好的皮,可还是迟了一步。」
火光里的他浑身是血,原来那血竟是他自己的。
这一瞬我突然想通了。
我家人其实死在了因果相依的报应上。
而我奶奶当年临死时,肯定也早已预见了这样的后果。
-番外-
我和白灵在城里开了一家宠物诊所。
一只雪白的胳膊伸过来:「医生!快帮我看看!我这最近肠胃不好,吃东西老吐,抵抗力也不行了!」
白灵仔细地问了诊,然后说道:「你换个林子住,那边靠近化工厂,污染重。」
「是吗,那影响我生八胎吗?」
嚯,八胎?!我一下来了精神,定了定神发现对方身份后,宽慰道:「不碍事,您是兔子,一窝十个都不成问题!」
「嘿嘿嘿,那就好。」
「给我再开点保胎药吧!」
兔子女士收了药,然后带着她的爱犬回去了。
店门口时常有人类张望,可他们并不知道,我们这是家妖精诊所。
送走兔子女士后,白灵摘下他鼻梁上的眼睛,一双清冷狭长的眼睛朝我看过来,整个人期期艾艾地抱怨着:
「阿妤,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生一窝小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