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帝闻言顿时大笑起来:“你这人简直是铁石心肠,半点不懂怜香惜玉。”
“微臣就是个废人,怜给谁看?”
“那人家小女娘多可怜?”
“我救她性命,给她安身之所,她有何处可怜,若不然早摔死在䧿山崖底,那才叫可怜。”
安帝像是被他逗笑,心里的那丝怀疑散去之后,瞧着棋盘上越来越多的棋子说道:“也就是你说话这般毫无顾忌,不过周家近来的确是有些招眼,那周鸿跟皇后母子走的太近了些,是该敲打敲打。”
完后他又问,
“你可见过周家的那个外室女,长什么模样?”
秦绅眉心微蹙:“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脸还挺白的……”
“哈哈哈哈哈。”
安帝笑得越发厉害,拿着棋子的手都有些抖,也对,他问一个阉人女人长什么样,跟与和尚问梳子有何不同?
早朝上因被世家打压而有些阴霾的心情变的明朗起来,安帝落了棋子后朝着秦绅说道:
“你这性子也亏得不用娶妻,不然得委屈死人家女娘,不过既然周家那小姑娘跟你投缘,你又认了人家当义妹,那就多护着些。”
“周家那头不必忌讳,正巧那国公爵位也悬了太久,前些日子朕本还想着让周鸿袭爵,也算是全了跟周老公国之间一段君臣之谊,可他若连家事都处置不清,那爵位也不必留着了。”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与世家走得近的。
棋盘上的棋子多了起来,安帝神色有晦涩,
“近来陆崇远越发跳得厉害,朝中步步紧逼,处处想要逼朕退让,往日他好歹还顾全朕颜面有所收敛,今日却连朕想修个问仙台他都要跟朕做对,就差骑在朕头上来,朕绝不能容他之势。”
秦绅看着突然冷怒的安帝,平静落下一子:
“陛下不必放在心上,陆家这般张扈,正是因漕粮之事恼羞成怒,也是他们心中忌惮忍耐不住。”
“臣为陛下剑锋所指,定会替陛下铲除世家,还朝堂清明。”
安帝闻言阴鸷消解,恢复温和。
“还是你最懂朕。”
他神情放松,“先前你进献给朕的丹丸甚是有用,朕近来觉得身体极为精猛,你献药有功,想要什么奖赏?”
秦绅垂头说道:“能为陛下效命是微臣幸事,微臣所有一切皆是陛下恩赏,微臣只愿陛下万寿无疆,别的再无所求。”
安帝顿时朗笑出声,拍着他肩膀笑道:“你呀,总是这般贴心。”
“也只有你,才能让朕安心。”
一局下完,秦绅恰到好处地输给了安帝。
堪堪一子半胜利,赢了向来以聪慧绝伦著称的秦绅后,安帝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将先前阴霾全都抛开,他领着随侍的太监就去了后宫,全然忘记了外头还在站着的周家父子。
秦绅起身出了殿外,满是嫌恶地拿着帕子擦了擦刚才被拍过的肩头。
“督主,周侍郎他们还在那儿站着。”
秦绅扔了帕子,扫了眼那被晒得头晕眼花的父子二人:“陛下去陈妃娘娘那里了,未曾吩咐,只说不得待会儿会想起召见他们。”
那侍卫瞬间明白。
这周家父子当真如传言中所说,招惹到了秦督主。
谁都知道陛下去了后宫,明日之前不会再来正殿。
那侍卫不敢多言,站回殿前继续执守,周鸿父子从早上站到下午,被晒得脸色苍白时想要寻人问一问安帝是何意,可门前侍卫只说陛下尚无交待,二人哪怕站得腿软也不敢擅自离开。
二人本都是金贵之人,早朝前用过早食之后,一整日便滴水未沾,粒米未进,站到双腿打颤头晕眼花。
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宫中守卫点上宫灯,宫里变得静悄悄的。
也不知站了多久,周鸿扛不住险些晕过去时,才有人来说他们可以回去了。
周瑾修脸色惨白的瘸着腿扶着同样双膝发软的周鸿,二人一路从御正殿走着官道出了宫门,踉跄狼狈的模样落在遇到的所有人宫人眼里,那些诧异目光让周瑾修恨不得能直接晕过去。
等支撑着坐上马车,父子二人被送回周国公府,周老夫人跟大夫人都是快步迎了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寻常当值下午就该回府,可今日父子二人却都是一去不回。
已经临近亥时,宫门都已下钥,别说周大夫人邹氏坐不住,就连周老夫人也焦急异常。
周鸿二人被下人搀扶进了屋中,坐在椅子上时疼的都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腿。
二人咕咚灌下几杯茶水,周鸿才苍白着脸说道:“今日早朝,我和瑾修被曹公弹劾,陛下动了怒气,我与瑾修在御正殿前站了一整日。”
邹氏脸色都变了:“曹公为何弹劾你们?我们与曹家从无旧怨。”
“还不是因为颐礼!”
周鸿脸上难看地厉害,说起颐礼时哪还有半点往日温和。
“先前颐礼闹出事端的时候我就知道,荣家留下的那些人脉定会反噬,可没想到荣太傅的故交都还没动手,曹公就先容不下我。”
曹德江跟荣太傅往日并不和睦,甚至于二人时常会在朝中争执,谁能想到荣太傅去了之后,这曹公居然会为他那一丝血脉出头?
周老夫人眼中沉凝:“陛下怎么说的?”
“陛下什么都没说,也未曾训斥我们,可就是这般冷待才叫我心里不安。”
若训斥几句,他还能出言辩解,可圣上从头到尾冷着他们,叫他们父子站在殿前被人指点。
周鸿嘴唇干的裂口,一说话就疼的厉害,
“母亲,曹公弹劾我们治家不宁,说瑾修私德不修,还拿姝兰和颐礼的事情攻讦于我,若陛下真因此厌了我们,那国公府的爵位……”
周老夫人神色阴沉了下来。
邹氏看着脸色苍白又狼狈的周鸿二人,看着周瑾修哪怕坐在那里依旧有些发颤的双腿,气的眼睛通红。
“我就说周颐礼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大的点事情非得闹的满城风雨,她捅下一堆漏子,却要你们来替她受过,如今还闹到了陛下面前,她这是存心想要害死你们不成?”
周家名声一直很好,陆家那边也帮忙使力,眼见着袭爵在即,可如今全被周颐礼给毁了。
邹氏说话时满是怨愤,
“国公府的爵位若是丢了,瑾修也因这次的事情损了官声惹陛下厌恶,我跟周颐礼没完……”
“行了,你还嫌闹的不够厉害?”
周老夫人冷斥了一声,见邹氏愤愤不平,她冷怒道,
“你们先前做这事儿的时候就该想到扫干净尾巴,既想留人,又没做干净身份,还怪的旁人抓住你们把柄?”
周鸿脸色难堪,他哪能想到向来乖巧听话的周颐礼,会突然这般不留情面?
周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她虽然也厌恶颐礼惹出的麻烦,气她不顾大局,可是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该想想怎么让周颐礼回来才行。
外间议论的无非是周姝兰的身份,也无非是他们纵容外室女欺压嫡女,险些害她性命。
周姝兰这边大可送出国公府去城外安置一段时间,而周颐礼那边只要回了府,周家上下相处和睦,外头那些闲言碎语自然也会慢慢褪去,这京中从来都不缺热闹可瞧,只要有了新鲜事,不用多就就没人会再记得周家这点儿糟心事情。
周瑾修神色复杂:“颐礼没那么容易回来。”
那天夜里他那般求她,姝兰又跪又磕头,好话说尽了颐礼都没半点心软。
她好像铁了心要让周家难堪,让他们难受。
“颐礼怕是恨极了我,丝毫容不下姝兰的事情,那天夜里她甚至还说出要跟陆家退婚的话来,而且为了不见谢寅,她连铖王府也不待了,连夜就跟着秦绅一起搬去了积云巷,她是谁的情面都不给。”
“那找陆家过去,她那么喜欢陆执年,肯定说的只是气话……”
邹氏的话没说完,周鸿就摇摇头:“陆家不会出头的。”
䧿山的事情陆执年虽然也有份,可说到底周颐礼没死,陆执年言行虽然有失却也算不上大的罪过,不像是周家因着周姝兰的身份被人死死抓着把柄,御史弹劾的也从不是䧿山之失,而是周姝兰充庶欺嫡。
周家今日丢尽颜面,早朝之上陆崇远也丝毫没有开口替他们解围,这个时候陆家恨不得周家能将恶名揽尽,又怎么可能会将陆执年推出来替他们背锅?
周老夫人闻言沉着眼。
周家的事情耽搁不得,她也绝不能让周颐礼毁了周家儿郎的前程,而且跟陆家的婚事不容出差错,颐礼再闹下去万一惹恼了陆家那头……
这事情必须尽快了断。
周老夫人沉声说道:“她不见你们,总不至于连我这个祖母也不愿意见,我亲自去积云巷求她回来。”
她也心疼颐礼,可若阻了周家的路,就别怪她心狠。
第29章周老夫人来了
周老夫人去积云巷这日,天气极好,秦娘子过府替周颐礼换药。
院中蔷薇结了花骨朵儿,绿蔓也爬上竹子架头,花芜和蒋嬷嬷在外指挥着几个婢女扎着秋千,颐礼支着颐靠在窗边与秦娘子说笑,听着她讲她在蜀中那边行医时遇到的趣事。
“你是不知道我遇到的那些个稀奇古怪的人,就去年年末时遇见个浑身长毛的,就那种黑漆漆的长毛,连脸都盖住只剩两眼珠子,他怕白日被人瞧见,就大半夜偷溜进医馆杵在我房门前,那么大黑漆漆的一团,我还以为是熊瞎子成精了,当时给我吓的勒,魂儿都差点没了。”
“还有一回,我替人看病缺一味药材,那药长在深山悬崖边上,我正绑着绳子下去采药呢,谁知道脑袋顶上居然跑出来个出恭的,我不知道我当时那个心啊,爬上去恨不得能打死他,那臭味儿洗了十回都好似还能闻到。”
颐礼笑的身子乱颤,梨涡深陷时却羡慕至极:“秦姊姊走过好多地方。”
“也不算太多,只可惜这几年边境不怎么安宁,要不然我还想去北羯那边看看呢。”
秦娘子有些遗憾,“我听闻北羯有个部族擅长巫术,其巫医一道十分神奇,若是能前往看看此生倒也满足了。”
“秦姊姊好自在。”
颐礼眼眸钦羡,与她过往认识之人不同,秦娘子年过三十却未曾嫁人生子,她东奔西走汲取各地医术精华,学以致用之后,再融合她原本的医术发扬光大,她从不敝帚自珍,与她交流过医道之人遍布大魏。
虽是女子,可各地医师却有不少人奉她为师,就连京中太医署的人对她也颇为敬重。
颐礼哪怕还年少时,也顶多就是比其他贵女肆意张扬一些,可她却知道自己的生活永远都被困在那划定的圆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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