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受伤了？蔡添喜，传太医……”
话音未落，陆婠就将手抽了出去：“不必了，些许皮肉小伤，哪配让皇上惦记。”
秦治数不清多少次愣住了，陆婠不是个会刻意遮掩自己病痛的人，上次她被萧宝宝烫伤之后，甚至还抱怨过自己询问得太晚。
当时他怎么回答陆婠的来着？
他说，他能想起来问一句就不错了，哪有主子惦记奴婢的？
第113章奴婢已经学乖了
秦治心口堵得厉害，当时说的时候不觉得如何，现在听见这话从陆婠嘴里说出来，他才知道原来如此刺耳。
“我当时……”
“皇上，”蔡添喜忽然进来，“庄妃娘娘来了，说要见您。”
秦治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庄妃会来他并不奇怪，先前他让陆婠整顿尚宫局的时候，就猜到了消息一旦传出去，庄妃会坐不住。
可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沉不住气，今天就来了。
该不会还存着别的心思吧？
他想到了那个还没审问出来历的太监，脸色微微一沉，可在科举舞弊彻查的档口，他不能打草惊蛇。
他看向陆婠，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了：“你……”
“奴婢告退。”
陆婠识趣得很，没给秦治为难的机会，话音落下便退了下去，秦治嘴唇开了又合，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才语气复杂地开了口：“她最近，是不是变得太懂事了？”
蔡添喜也跟着看了一眼陆婠的背影，语气有些复杂：“是安静了些，可人都会变的嘛。”
是吗？
可陆婠的变化，怎么让他觉得这么不痛快呢？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发了会儿呆，回神的时候瞧见庄妃还没进来，顿时有些不耐烦：“不是说庄妃来了吗？她人呢？让朕等她，她好大的架子。”
蔡添喜知道他这是有些迁怒了，不敢耽搁地开门去寻了人，可却没能在院子里看见庄妃的影子，他不由一愣：“皇上，是不是等得太久，庄妃娘娘就先回去了？”
秦治拧眉朝看了外头一眼，却一下就瞧见陆婠正蹲在地上捡什么东西。
他的烦躁不翼而飞，耐下心来眯着眼睛仔细看，一连瞧了几眼才认出来，陆婠捡的是一颗颗的凤眼菩提佛珠，但这东西十分稀罕，以陆婠曾经的身份有这么一串倒是不稀奇，可现在她能去哪里弄？
还弄断了。
他略有几分好奇，索性抬脚走出去，却刚到门口就瞧见一道人影自廊下走到了陆婠身边。
是庄妃。
原来她没走，只是站在廊下，才让蔡添喜没瞧见。
秦治只当是她是要去帮忙，也没有在意，可下一瞬就看见庄妃抬起脚，重重踩在了陆婠手背上。
他瞳孔一缩，只觉得那一脚像是踩在了自己心口上，他不自觉浑身一紧，呵斥声脱口而出：“庄妃，你在干什么？”
庄妃大约没想到他会出来，愣了一下才挪开脚转身朝他看过去，她显然想维持平静，可脸色还是有些发白，也并不敢直视秦治的眼睛：“是陆婠姑姑弄坏了臣妾要送给太后的凤眼菩提，珠子撒得满地都是，臣妾便让她捡起来，但她捡得太慢，臣妾才想来帮忙的。”
秦治脸色漆黑，帮忙？你就是这么帮忙的？
他大步走了过去，陆婠已经站了起来，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庄妃。
秦治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已经肿了起来，手背上印着半截清晰的鞋印。
再加上之前受过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鲜血混着泥土，看着十分凄惨。
“先去看看太医……”
陆婠仿佛没听见，仍旧看着庄妃。
秦治心里一凸，陆婠不会是气疯了，想要在这里和庄妃动手吧？
他倒不是护不住她，可他有什么理由为了她和王家撕破脸？
抓着陆婠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陆婠，不要胡闹。”
陆婠微微一愣，随即扭头看过来，这还是这几天以来，她头一回正视他，可秦治却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他不想在陆婠眼睛里看见委屈和控诉。
然而陆婠的目光却很平和，秦治以为的情绪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她甚至还浅浅地笑了一下。
“皇上不用着急，”她轻轻开口，“奴婢不会做什么的。”
秦治没想到她竟然会是这幅反应，一时有些怔愣：“你说什么？”
陆婠慢慢将自己的手拽了出去：“奴婢说不会对庄妃娘娘做什么的，所以皇上不用着急警告。”
她慢慢后退一步，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话音落下，她真的转身就走，果然一点计较的意思都没有。
秦治心口却陡然跳了一下，莫名糟糕的预感涌上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陆婠：“等等。”
陆婠停了下来，她脸上仍旧没有别的情绪，平和得近乎诡异，秦治却陡然想起来，他其实很久都没看见过陆婠别的表情了。
不管是挑衅的，隐忍的，还是生气的，他都很久没看见过了。
以往他只觉得不喜，可和现在的一对比，却充满了生气。
如果非要在两者之间选一个，他宁愿她和以前似的，现在这幅平和的样子让她整个人都虚假了起来，哪怕秦治现在就抓着她的手，心里却没有一丝人就在自己身边的踏实感。
“打回去。”
他忽然开口，明知道后果会很麻烦，可他还是没能忍住。
庄妃一愣，脸色陡然变了，但开口的却是她身边的藤萝：“皇上，我家主子是后妃之首，你怎么能让一个宫婢动她？！”
秦治仿若未闻，直勾勾地看着陆婠：“她怎么对你的，你就怎么对她，打回去。”
陆婠又怔了一下，却是慢慢挣开了自己的手：“皇上说笑了，奴婢怎么能记恨主子呢？”
秦治微微一颤，心口再次被刺了一下，这句话好像也是他说的。
“陆婠，我……”
“奴婢已经学乖了，”陆婠后退了一步，她仍旧平和，曾经那么明明白白显露在他面前的委屈和难过，现在都被她收了起来，她平静得仿佛一个没了情绪的瓷娃娃，“皇上可以放心，奴婢以后都不会再招惹皇上的人。”
第114章是朕把她逼成了这幅样子
陆婠走了，一路上头也不回。
秦治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脏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蔡添喜担心地看过来：“皇上，您还好吗？”
秦治回神，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陆婠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上面，让他不自觉攥紧了手指：“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现在的陆婠，懂事的简直让他觉得陌生，仿佛真的变了个人一样。
一向会说话的蔡添喜这次却迟迟没开口，秦治侧头看过去，对方这才叹了口气，片刻后却又堆起了笑：“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
秦治眉头拧紧，这算哪门子的好事。
蔡添喜姿态越发谦卑：“皇上以前不是总嫌陆婠姑娘主意大，不听话吗？现在她不和旁人计较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不是如您所愿了吗？当然是好事。”
秦治却被说得愣住了，他想要的陆婠是这样子的吗？
他怔怔回想，打从陆婠进宫时的桩桩件件逐一闪过脑海，原来陆婠变成这幅样子，真的是他一步步逼出来的。
是他一次次的苛责，一次次的羞辱，逐渐熄灭了她眼里的光。
他忽然想起来，陆婠其实挣扎了很久，尝试过和他和解，也将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告诉过他，但他都刻意无视了。
所以现在，陆婠如他所愿，只把他当成了主子，不亲近不远离，不爱慕不憎恶……她再也不会越雷池一步。
他曾经信誓旦旦说过，会让陆婠学乖，会让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会磨去她的骄傲，现在，他做到了。
把她从骄傲矜贵高高在上世家贵女，变成了忍气吞声苟延残喘的奴婢……
可他为什么不觉得痛快呢？
不止不痛快，心口反而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的生疼。
“皇上？”
大约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蔡添喜又喊了他一声，但这次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提醒。
秦治这才想起来，庄妃主仆还在。
他闭了闭眼，压下了心里的难受，侧头朝庄妃看过去的时候，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这里闹事。”
庄妃知道他已经被激怒了，不敢和他对着干，示弱似的屈膝跪在了地上：“皇上息怒，臣妾方才是不小心的，没瞧见陆婠姑姑的手在那里……”
藤萝跟着解释：“我家主子生性仁善，连蚂蚁都不忍心踩呢，又怎么会对人下手？皇上千万不要冤枉我家主子。”
秦治冷冷看着这对主仆，眼底是纯然的厌恶。
冤枉？
且不说今天的事他是亲眼所见，就算没有，除夕夜出卖陆婠的事也是真切发生过的，从那时候起，他就没想过要让庄妃在这个位置上呆多久。
只是原本他不想打草惊蛇的，他想等世家元气大伤之后再动手的……可她非要逼他！
他眼神冰冷：“太后的寿诞你纰漏频出，朕看在王家面子上没有和你计较，你还敢动朕的人，庄妃，朕看你是居高位太久，心就不定了。”
庄妃心头猛地一跳，她承认今天是有些沉不住气。
昨天皇帝命陆婠整顿尚宫六局的消息一传出来，她就察觉到宫人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今早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那老虔婆更是明目张胆地拿这件事来戳她的心窝子。
如果是以前她怎么都能忍的，可最近太后借着寿诞的事不停地找她的茬，不是菜品不对，就是用具不对，明明是按照她的要求找的，她却总能挑出毛病来，然后当着满屋子宫人的面对她冷嘲热讽，偶尔还会趁机责罚。
她也是天之骄女，如今更是后妃之首，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日积月累她早已到了极限，因此整顿尚宫局的事一出来，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动不了太后，还动不了陆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