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他听到了一个很多年来,只在梦里出现过的声音。
「颜色有什么错?」女子的声音温婉又清澈,「水红色我喜欢,喏,我去试试。」
赵朔走进了那间裁缝铺子。
隔着层层的衣料和木架,他看到她穿着水红罗裙出场,如同多年前的那场生辰宴,她翩然走到他面前,笑着问他:「如何?」
几个丫鬟全都安静下来,铺子中,他和女子对视着。
良久,女子轻轻笑了一下,对着玉书道:「你带她们几个先出去。」
丫鬟们离开了,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芷音……」
赵朔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
「你是假死,对不对?
「那服药是假死的药,你没有死,你是用这种办法……」
他说不下去。
因为后半句是,她是用这种办法,彻底逃离他。
良久,女人笑了笑。
她后退半步,行礼如仪,是疏离的姿态:「这位公子,往事难追,不是所有的故人,都需要重逢。」
13.
南方是很少下雪的。
从小到大,苏芷音几乎从未在家乡见到雪景。
但这一年,天空不但飘落了雪花,还在地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有人说这是因为西南暴乱,所以天生异象。
赵朔已经在苏府中跪了七日,苏芷音的父亲和弟弟都去劝过他,也硬赶过,但他就是不走。
弟弟对着苏芷音叹气:「他到底要怎样?」
苏芷音笑了笑:「我去和他说吧。」
「你还要见他?!」
「放心,见过这一面,他会走的。」
赵朔跪在雪里,浑身都冷透了。
终于,他看见一袭水红长裙出现在雪白天地间,缓缓朝他走来。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
苏芷音走到他面前,她穿了火红的大氅,这样过于艳丽的颜色,也被她的端庄高贵压住,整个人像朵雪中盛开的寒梅。
她将一把伞撑到他的头顶,为他遮住了漫天的风雪。
赵朔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痛苦。
他其实希望她闹,希望她报复他,或者像前六日那样不理他都好。
这样他还能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遇到一个最陌生的旅人那样,善意地为他撑一把伞。
他颤抖着望向苏芷音的眼睛,想从里面捕捉到什么。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睛清澈平静,映着漫天茫茫的雪色。
「芷音。」他声音发颤,「是我错了。」
她柔软地笑:「过去的事,就都过去吧。」
赵朔的心仿佛坠入了无底的冰窟,再说不出第二个字。
她真的放下了。
「侯爷,珍重。」
苏芷音将那柄伞留在他身边,转身离去。
赵朔没有起身去追。
他长久地看着那个背影,贪恋地想要将她永远印在自己的心头。
大雪绵延不绝,而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这一刻,赵朔知道,自己是彻彻底底地,失去苏芷音了。
14.【芷音】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还没有彻底暖起来的日子里,我和玉书玉画她们一起窝在房间里剥菱角吃。
「也去给公子送一份。」我叫她们拿一份吃食给弟弟。
弟弟近日来都没睡好,西南动乱,我们家乡也加强布防,情报全从弟弟这里过手,他已熬了几个通宵,直到昨日捷报传来,暴民都已被镇压,他才匆匆休息了片刻。
然而还不等玉书送吃的过去,弟弟便主动来找我。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赵朔死了。」
……
赵朔死在暴乱平息的前一夜。
他胃病愈发严重,原本是不适宜去前线作战的,然而他还是强行去了。
乌骓马把他带到了敌营的深处,他没能回来,在战至力竭的时候被暴民一刀砍下了马。
愤怒绝望的暴民骑着马来回践踏。
侯府贵子,最终甚至没能留下尸骨。
「姐姐,姐姐。」
我听到弟弟在唤我的名字。
我从出神中缓过来。
「你没事吧?」
「没事。」我轻声道,「你累坏了,先去睡吧,不用担心我。」
弟弟走后,我靠着墙,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玉书她们没听到弟弟的话,正围在炭盆边,拿火烤栗子。
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时刻。
我看着那炭盆中的火星,眼前恍惚了,它们变成了洞房那一日燃烧的红烛。
烛花跳动,映出赵朔的眉眼,他一字一顿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赵朔立誓,此生与发妻苏芷音一生一世一双人,若违此誓,我必碎尸万段。」
如今,他应了自己亲口立的誓。
有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滑落,掉在地上,洇开小小的水花。
然而,也仅仅是一滴泪罢了。
「玉画玉琴!你们两个怎么把栗子都烤完了,也不知道给我留!
「玉书,给我拧她们两个的耳朵!」
我跑到炭盆旁,搓着手加入了嬉闹的队伍。
一室的笑声,窗外,阳光渐暖,春意融融。
河水要化了,到时候,乌篷船上,又会有渔女歌唱——
「人人尽说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
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
还乡须断肠。」
京城之事,皆是前尘,如今化为旧梦,纷纷散去。
而在江南,我还会许多好风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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