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幽皇龙体欠安，如今就算还有征伐天下的野心，也已力不从心。”绪懔平静地开口，语调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他除了喜欢战争，还酷爱美人，年轻时每征伐一个地方，就会带走当地最有名的美人，回宫封妃封嫔。”
凌青沅沉默。
她虽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东幽，但如果他隐瞒的事情跟东幽有关，是不是代表绪懔的身世跟东幽皇族有牵扯？
眉心微拧，凌青沅目光落在绪懔这张俊美如天神一般的脸上，轮廓分明，天生贵气，根本不是寻常百姓之家会生出来的孩子会有的容貌。
“帝王后宫三千佳丽，其中有一位听说擅长占卜之术，通晓未知之事。”绪懔语气淡淡，“被封为卦妃。”
凌青沅若有所思地点头：“嗯。”
“她生得美，皇帝年轻时很宠爱她，对她几乎言听计从，连后宫皇后妃嫔都信任她，因为此女命中注定没有子嗣，寻常也不太争宠，再加上深居后宫，常以占卜之术测算嫔妃们的命运，以至于没人敢对付她，担心反噬。”
凌青沅缓缓点头：“听起来有点神秘的意味。”
“皇族嫡长子出生之后，这位擅长占卜的妃子算出此子命中带煞，不能留在宫里，否则会克死自己的父皇母后。”绪懔敛眸，声音越发平静，平静到近乎漠然，“皇帝那时正年轻，皇后也风华正茂，两人都不敢冒这个险，就让人把这个孩子扔了。”
“扔了？”凌青沅愕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扔了？”
绪懔点头：“嗯，扔了。”
凌青沅皱眉，简直匪夷所思：“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刚出生的孩子，他们怎么忍心？”
虽然太后当年也做过狸猫换太子的事情，但好歹被换出去的女儿一直在她掌握之中，她能及时得知女儿的动向，知她过得好不好，甚至还在女儿长大之后想办法让她进宫，就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虽说后来还是发生了意外，但太后至少没冷酷无情到漠视女儿生死。
何况还是皇族嫡长子。
东幽帝王和皇后居然只因一个卦妃的言论，就把皇族嫡长子丢弃，一条小生命就这么随手扔了？
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绪懔神色淡漠：“后来东幽皇族血脉凋零，后宫嫔妃每每有孕，诞下的皆是公主，二十多年过去了，仅有一个身体孱弱的皇子早早夭折。这些年皇帝龙体渐衰，皇族却后继无人，于是想起了这个被他们丢弃的皇子，欲将之寻回，以继承江山大统。”
凌青沅沉默片刻：“当年丢弃自己的亲生儿子，二十多年后皇族无嗣才想起这个儿子，显然不是出于父子情深或者母子情深，不过是因为想要自己的血脉继承江山罢了。”
“嗯。”绪懔点头，表情平静得看不出情绪波动，“皇室宗亲倒也不是没有没有侄子可以过继，但皇后坚持要寻回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无视那些想要储位的宗室子弟，派人千里迢迢来了大雍。”
千里迢迢来了大雍？
凌青沅微愣，目光缓缓抬起，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到像是事不关己的男子，“绪懔。”
“嗯。”
凌青沅心底隐约已有答案：“你就是那个被丢弃的东幽皇子？”
绪懔默了一瞬，缓缓点头：“嗯。”
“他们找到你，是因为一直知道你在大雍暗影阁？”
“是。”
“这么多年，他们眼睁睁看着你吃尽苦头，却从未有过一丝心疼？”
绪懔声音漠然：“我不需要他们心疼。”
“现在后继无人了，才想起你？”凌青沅皱眉，“凭什么？”
绪懔看着她，目光柔软：“殿下是为我抱不平？”
“难道不应该？”凌青沅皱眉，“他们还有一点人性吗？东幽皇帝和皇后知不知道，你当年差点死在暗影阁？”
“殿下不用生气。”绪懔敛眸，“我从未见过他们，对他们也没有感情，所以不怨不恨，没有感觉。”
凌青沅心头泛起针扎似的疼痛。
没感觉？
若真的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或者贫寒家中实在养不起太多的孩子，送一个给朝廷培养，这样的理由也无可厚非。
然而生生被丢弃的孩子。
刚出襁褓就被自己的亲生父母丢弃，经历过九死一生，数次差点把命搭进去，如今却一句轻飘飘的后继无人，就想把儿子认回去？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凌青沅脸色不好看，“你是怎么想的？”
“还没想好。”
“没想好？”凌青沅皱眉，“有什么纠结的？想回去东幽还是留在大雍，不就是看你自己的意愿？”
绪懔沉默片刻：“殿下觉得我应该如何抉择？”
凌青沅靠在床头，陷入沉思。
“按理说，若此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应该不会回去认这对冷血无情的父母。”凌青沅语气冷冷，“江山他们爱给谁给谁，我不稀罕。”
绪懔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他很想说，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也不稀罕。
尤其看此时青沅替他不平的样子，绪懔心里忍不住动容，觉得什么江山社稷都不如陪在她身边来得重要。
于是他低声说道：“我也不稀罕。”
凌青沅沉吟片刻：“不过我的想法不能左右你的想法，男人心怀天下，如果你想要东幽江山，本宫会尊重你的决定。”
绪懔没说话。
“绪懔。”凌青沅看着他，“事关重大，你可以好好考虑。”
“没什么需要考虑的。”绪懔声音低低的，“江山社稷比不上殿下重要，但是……”
“但是什么？”
绪懔显然已经做了决定：“得了东幽，可以助殿下更快地达成所愿。”
凌青沅一怔。
“东幽没有我在乎的人，他们的江山我不稀罕，但是得了东幽江山，殿下就得了强大的后盾，这个后盾比兵权、财力、各大世家的支持更强硬，无可撼动。”
凌青沅叹气：“绪懔，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我心甘情愿的。”绪懔伸手，小心地握着她的手，“况且拿到了东幽帝位，我才能配得上殿下，以后娶了殿下才有更大的底气。“
“底气？”凌青沅挑眉，“你想要什么底气？三宫六院的底气，还是君临天下的底气？”
绪懔连忙摇头：“不是。”
凌青沅声音闲适：“这些应该算是你的秘密，你如此轻易就告诉我，不担心我泄密？”
“卑职不会瞒殿下任何事情。”绪懔声音低沉，“况且早点知道真相，遇到突发状况也能及时做出应对，不会受制于人。”
突发状况？
凌青沅稍作沉吟：“你的意思是，会有人找我的麻烦？”
“卑职会尽可能地把所有麻烦及时扼杀，但依然要以防万一。”
凌青沅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喝醉酒之后，有没有说胡话？”
“殿下说了一些话，但不是胡话。”绪懔垂眸，声音平静沉稳，“殿下说卑职长得好看，还说……”
凌青沅揉眉心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看他：“还说了什么？”
绪懔抿唇。
凌青沅其实算是半醉半熏，这会儿拧眉想了想，很快就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哦，本宫还说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绪懔眉目温软，看起来心情很好。
“本宫清醒时就说了我们是两情相悦，所以你也不用为了本宫酒后说真话而窃喜。”凌青沅语气悠然，“毕竟本宫对待感情的态度是很认真的，没打算骗心骗身。”
绪懔忍不住扬唇：“卑职愿意被殿下骗心骗身。”
“绪懔。”凌青沅瞥了他一眼，声音淡定极了，“本宫还是建议你保持以往的冷峻孤傲。”
绪懔沉默片刻，悄悄握着她的手，“在殿下面前，卑职没办法维持孤冷，因为只看着殿下，卑职就会满心欢喜，情难自禁。”
是吗？
凌青沅狐疑：“那你没来本宫身边之前，每天都心情不好？”
“没有好坏之分。”
凌青沅沉默，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只看着她，就觉得满心欢喜？
目光定格在他脸上，好一会儿，凌青沅发现他说的是对的。
大概看着一个人，越看越觉得他好看，越看越觉得他顺眼，也是一种满心欢喜的体现？
凌青沅示意他靠近点。
绪懔微默，起身坐在离她更近的位置，近到能看清她的睫毛长长的，像一排扇子，垂眸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唇瓣，娇艳欲滴，让人心扉悸动……
一股馨香袭来，刹那间乱了心神，绪懔微微一怔。
凌青沅又靠在他的臂弯，两只手从胸膛绕过去，环着他坚实的脊背。
少女声音带着点慵懒：“坚硬的胸膛，让人有安全感。”
绪懔伸手环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只要殿下想靠，卑职随时为殿下敞开——”
“本宫要做个独立强大的女子，不能一直依靠着你。”凌青沅声音淡淡，“偶尔放纵一次还可以，久了就会让人变得软弱了。”
绪懔沉默，低低地嗯了一声。
“难过了？”凌青沅扬起头，抬眸看他，“我们可以做彼此最强大的后盾，但不能过度依赖彼此，你明白我的意思？”
绪懔点头：“嗯。”
最强大的后盾，相互信任，彼此依靠，并肩作战，但不能过度依赖。
他明白。
他喜欢的姑娘从来都是坚强而有主见的，不是柔弱的菟丝花，不攀附于任何一人。
“好了。”凌青沅拍拍他的脊背，“时辰不早了，本宫要沐浴，让她们进来伺候吧。”
绪懔怅然若失地松开她，压抑着心里的不舍，“卑职先出去候着。”
凌青沅没说什么，由着他暂时避开。
简单沐浴之后，凌青沅换上一身雪白寝衣，放松身体靠在窗前锦榻上，灯火笼罩下，少女容颜精致秀美，肌肤白皙无瑕，一头乌黑发丝披散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慵懒而无害。
“大半夜的别人都在睡觉，本宫这会儿却一点都睡不着。”凌青沅翻看着书册，“绪懔，你忙了一下午和一晚上，先去睡会儿吧，本宫自己待着就行。”
绪懔站在一旁，“卑职也睡不着。”
凌青沅翻书的手一顿，抬起头看他一眼：“那你坐下来陪我一起说说话？”
绪懔点头：“嗯。”
凌青沅笑了笑，“冷月，去沏壶茶过来，你跟冷霜早点去休息，不必守在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