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绾绾，你这张嘴还是像从前一样能言善辩，却是没有从前讨喜了。”
他手下未留情面，沈绾绾苍白的嘴唇被擦破了皮露出血色。
一股血腥味蔓延进口腔，沈绾绾尝着，却连味道都是极苦涩的。
突然，常磊从外面走进来：“陛下，那丫头身子太弱，三十板子没挨过去，死了。”
沈绾绾浑身一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瑾儿……死了？
顾云舟看她如此模样，心里莫名痛快了一瞬，这才松开她。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冷硬无比：“沈绾绾，这还只是开始。”
顾云舟走了。
沈绾绾踉跄起身走了出去。
白色宫砖只有一滩被雨冲散的血迹。
连瑾儿的最后一面，她都没有见着。
坤宁宫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响起。
沈绾绾摊开帕子，一抹猩红刺眼。
永乐宫。
顾云舟怒气冲冲往前走，忽而看见院里一树桃花璀璨。
他脸色一瞬沉了下来：“永乐宫怎么会有桃树？”
常磊看了一眼，慌了神：“陛下恕罪，从前皇后娘娘喜爱桃花，宫中人人效仿，这桃树是从前就种下的……”
不知是哪句话刺到了顾云舟，他一脚踢翻了廊上的盆栽，怒道：“闭嘴，不许在朕面前提起这个女人！朕不想在宫中再看到桃树！”
常磊有些犹豫，试探着开口：“可上回皇贵妃说，要等着这桃树结果……”
顾云舟怒视过去：“朕让你砍了！等那个女人不再跟沈家沆瀣一气，再让她来求朕！”
坤宁宫。
雨水彻底冲刷掉痕迹，沈老将军终于得以进宫见自己女儿一面。
“月儿，你母亲病了，爹这次进宫是想让你求一求陛下，请陛下将夜秦去年进贡的不生丹赐一粒给你母亲做药引。”
月儿是沈绾绾的的小字。
夜秦进贡的不生丹有三粒，沈老将军如今在朝堂如履薄冰，只得女儿去求一求顾云舟。
沈绾绾在御书房前站了两个时辰，顾云舟才终于肯见她。
她迈着已经僵硬的双腿，跪了下去：“还请陛下赐一粒不生丹，救我母亲一命！”
顾云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只双眸情绪翻涌：“皇后难得主动见朕，果然又是为了沈家的事。”
沈绾绾抬起头看他，万般苦涩压在心头。
从前，她日日都来见他，给他送亲手煲好的汤点。
从前，她进御书房从不需通传，他每次生病都是她衣不解带照看……
可自从他有了赵绣儿，以前的点滴都变得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分明是他不愿见她，又为何反过来要怪她？
沈绾绾满心苦涩，又是一拜：“陛下，求您看在年少的情分上，赐药救我母亲一命吧！”
只这一瞬，顾云舟脸上的神情有一丝松动。
深沉的眉眼盯着她看了良久，才淡漠开口。
“行，只要你为自己从前对皇贵妃的所作所为跪下认错，朕就把药给你母亲！”
给赵绣儿……跪下认错？
沈绾绾只觉一股凉意从头窜到脚。
第四章
堂堂皇后，顾云舟居然要她给一个妃子下跪？
沈绾绾做了五年有名无实的皇后，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可这一刻，竟还能这般揪着疼。
她努力眨眨眼，将眼中那一点酸涩逼回去，重重的冲顾云舟磕下一个头：“谢陛下隆恩！”
年少时攒下的所有情谊，如今只换来一个下跪救命的恩典。
沈绾绾踏出殿门那一刻，忽然笑了。
十五十八年少时，青梅竹马两无猜，二十正是青春在，回首故人昨非今。
看沈绾绾走得决然，顾云舟心口忽然冒起一股无名之火，将桌案上的东西通通砸了个干净！
“她沈绾绾到底是朕的皇后，还是她沈家的皇后！”
常磊战战兢兢跪着，听顾云舟怒声道：“朕倒要看看，她会不会向朕低一次头！朕倒要看看，她有没有一次，是站在朕这一边！”
无人撑伞，大雨淋透到了沈绾绾一身。
冰冷透骨，冷到清醒。
前方便是永乐宫的匾额，她站住了脚，久久看着。
她是皇后，坤宁二字，是告诫皇后宁静致远。
而这皇贵妃的永乐宫是顾云舟亲自赐的名，他望他的贵妃，一生长乐，欢喜无忧。
永乐宫的宫门缓缓打开。
赵绣儿一身绣凤宫装，雍容华贵，不知等候她多久。
看见沈绾绾，她笑容格外灿烂。
满院的宫人都站着，看着永乐宫外的皇后。
等着这曾经高贵骄傲的沈家嫡女，亲手折断一身傲骨，向曾经卑微的农女下跪。
沈绾绾立在原地，咽下无数的哀戚与委屈，直直跪了下去：“我沈绾绾有错，望陛下垂怜，救我母亲性命！”
她跪，却也绝不跪给这个女人！
若说有错，她只错在成为了他顾云舟的皇后！
雨越发大，赵绣儿背脊挺直，眼神得意的看着下跪的沈绾绾。
她不会说话，比了个简单的手势：你输了！
沈绾绾看懂了她的意思，满心不甘上涌。
她不甘，明明被多年算计的人是自己，今日却要这般来认错。
她不甘，为何曾经那般相爱的人，可以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不爱了？
一股腥甜梗在喉间，沈绾绾强压着起身要走。
一转身，顾云舟就立在身后。
沈绾绾见着他朝自己走近，龙袍却擦过她，揽过了忽然咳嗽的赵绣儿。
沈绾绾心口忽然像刀绞过一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
再醒过来，已经不知过了几日。
沈绾绾只感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嘴里也是苦的。
“张太医，皇后身体到底如何？”顾云舟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绾绾吃力的睁开双眼，听见一个老太医支支吾吾开口：“娘娘……病症复杂，许是身子太弱了，又受了寒，卧床静养一段时日就可以了。”
她忽然放下心，来看诊的不是陆太医，旁人不了解她的身体，瞧不出什么毛病。
五年前她重伤之后，大病一场，忘却了自己受伤的理由。
连脉象都变得紊乱离奇，本就没几年好活了，这次吐血，她有预感，只怕油尽灯枯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顾云舟见她醒了，刚要说出口的话又生生止住了。
明明她睡着的时候模样如此乖巧，可只要见着他，却总是像有一身的傲骨，怎么磨都磨不碎，跟她父亲沈徵一样，未曾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冷下脸来，无情道：“祸害遗千年，她沈家人上再凶险的战场都死不了，何况就淋一场雨，装模作样！”
第五章
沈绾绾看着眼前之人，忽然想起来，她十六岁那年入主中宫，成为他的皇后，现今八年。
最好的年华，全数都留在了这一片片青砖黛瓦垒起来的高墙里了。
而那个让她心甘情愿把自己围在这里的人，却突然撒手不管了。
“是，臣妾不过淋了一场雨，并无大碍。”
沈绾绾抬眼透过窗，越过那被暴雨打落的满院桃花。
越过那看见桃枝曼不过的高墙，越过一座座的黑压压的宫殿，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那里有从前的顾云舟。
少年时候的顾云舟，一袭白袍，烈烈红马，是众多皇子中最出色的。
可他却依旧会在下课后偷溜出宫为她掏鸟窝，为她摘桃花，为她铸剑。
他是沈绾绾的如意郎君，心上唯一的良人。
沈绾绾嫁给舟郎的第三年，顾云舟出征，长岭一战成名，却也身受重伤，被赵绣儿救起。
从此，顾云舟眼中再也没有旁人。
沈绾绾回过神，强撑起身跪倒在地：“臣妾已赴约，望陛下金口玉言。”
顾云舟被在身后的手狠狠攥起，从齿缝溢出一句话：“皇后，记性倒好。”
他一挥袖，转身便走。
看着那绝情的背影，沈绾绾霎时气力全失，软软倒在了地上。
良久，她费力拖着身体，想起身倒杯水，却怎么也起不来。
沈绾绾下意识唤了一声：“瑾儿。”
空荡荡的宫殿，仿佛没人一样，没有丝毫回应。
是了，瑾儿死了，偌大深宫，再也无人会心疼她一二了。
这宫里的日子再难，她未曾哭过一回，只此刻，一滴眼泪悄然而下，落地无息。
顾云舟，你是真的够狠。
三月十九，桃花开到了最灿烂的时候。
可今年的雨却一场又一场，春色都染上了锈色。
坤宁宫来了新婢女小如，是顾云舟让人送过来服侍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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