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怔然地看着手上染血的绣帕，就在这时，一阵寒风袭来，将那绣帕卷到一旁草从中。
沐悦舒蓦然回过神。
她回首看向季星图，声音有些缥缈：“季星图，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丝毫难过？”
她很少直呼季星图的名字，是以季星图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之后，他一板一眼的答：“公主若亡，天下之殇。”第5章
沐悦舒明白了，是天下的殇，却不是他的。
季星图不会为自己的死难过。
她点点头，生生咽下喉间又一次涌上的腥甜，什么都没再说，步履如常朝外走去。
看着沐悦舒背影远去，半响，季星图忽的起身追了上去。
走出前厅，季星图视线凝在路边的一张手帕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沐悦舒的手帕，上面却染着血！
季星图攥紧手帕，下意识加快脚步。
追到府门口，他正好看见马车离去。
那个方向，是往东出城的方向。
季星图脚步一顿，看向门房：“她去哪了？”
门房立刻回答：“启禀驸马，公主去了灵觉寺。”
只一瞬，季星图脸上阴鸷顿生。
他冷笑一声，脚步走向了与马车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灵觉寺。
玄清将银针从盘膝地沐悦舒背上取下，她随即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往前倒去！
玄清慌忙想要扶住她，沐悦舒却已经自己撑住床沿起身。
玄清伸出的手，缓缓收回。
他看着沐悦舒，语气较往常低沉沐多：“再有两次渡毒，季星图体内的毒就会完全渡到你的身体，届时，公主恐怕只能再活一月。”
“我知道了。”
沐悦舒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她垂下眼眸，语气依旧平静。
可这份平静，却又一次搅乱了玄清素来平静的佛心。
他忍不住开口：“你为季星图做了那么多，甚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可他却一无所知，毫不领情。”
“你这样，值得吗？”
沐悦舒有些诧异地看向玄清，没想到身为空门之人的他，竟会问出这种话。
她看向窗外几乎快落尽的红叶。
忽的想起了季星图少年时的那句：“悦舒姐姐，我会护你一生一世。”
沐悦舒沉默一瞬，缓缓开口。
“我不用他知道我为他做了什么，也不想他觉得欠了我什么，我只求，他此后平安顺遂。”
要是能偶尔想起她的好，就够了。
……
三日后，沐悦舒回了公主府。
刚进府门，侍女立刻上前，语速飞快：“公主，驸马在青楼流连整整三日，京中已有流言……”
沐悦舒一怔，停下脚步，沉声道：“你亲自去，将驸马给本宫请回来。”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地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沐悦舒抬眼看去，正对上季星图冰冷的目光。
季星图看着坐在案前自斟自饮的沐悦舒。
天幕黑沉，细雨绵绵。
只有她面前一盏灯烛摇曳，此刻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神色有些苍白，似乎很是疲倦，却又强撑着像在等谁。
原本碎掉一只的酒杯，又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摆在她对面。
季星图带着一身湿润寒气走进门，却闻到空气中那股独属寺庙的檀香味，脸色越发冰寒。
他厌恶开口：“怎么，公主这是在外面玩够了，想回来歇两天？”
这话犹如利刃，毫不客气扎进沐悦舒心里，扎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她拿着酒杯的手一颤，久久看着季星图锋利眉眼没说话。
季星图难得见她无声的模样，心里蔓起一点烦躁。
就在他要开口时，沐悦舒开了口。
“自今日起，驸马须与本宫同进同出同寝同食。”
她声音平静，所说之话在季星图听来却异常刺耳。
季星图神色陡然一厉，却听沐悦舒下一句：“三月为期，你做得到，本宫赐你和离。”第6章
一句高高在上的‘赐他和离’，让季星图猛然一怔，随即脸色难看无比！
他死死盯着沐悦舒，她那平静的神色让季星图胸口翻涌的情绪都化作愤怒。
“如此，多谢公主。”
他双手交握，恭敬行了一个大礼。
沐悦舒心中刺痛，攥紧了手中酒杯。
隔着雨幕，两人久久对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宫人。
他尖利的声音穿透雨幕：“长公主，陈将军兵败，前线告急！”
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沐悦舒陡然冷肃的脸色。
“准备马车，回宫。”
……
当夜，御书房内吵翻了天。
“陛下，陈将军战死，闻将军远在南境，余下将领只怕难以抗衡北疆……”
“不若派使者求和……”
“不可！北疆兵马直下中原，岂是求和就能停止战事？”
殿门紧闭，沐悦舒听着耳边吵闹，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厚重殿门被人从外推开，发出沉闷声响。
所有人都诧异地停下话头，看了过去。
来人逆光而立，随着他踏入大殿，一阵铁片碰撞之声随之而起。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竟是驸马季星图！
他身上穿着先皇御赐季老将军的盔甲，沟壑处依稀可见早已干涸的血迹！
沐悦舒下意识站了起来，看着季星图越过众人走到龙案之下，重重跪下，眼里是一往无前。
“臣季星图，自请领兵出征！”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沐悦舒只感觉殿内重臣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的扫向自己。
她攥紧了手，心里复杂难言。
季星图恍若未觉，扬声道：“北疆地势复杂，朝中将领无人了解全貌，唯臣曾与北疆诸部交战十余次！”
他叩首在地，掷地有声：“此战不胜，臣听凭军法处置！”
一言出，满堂静。
气氛渐渐沉重。
半晌，皇帝正要开口拒绝，一个声音却先响起：“本宫也觉得，驸马是最佳人选”。
竟是沐悦舒！
季星图心里一震，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猛然抬头看向沐悦舒。
四目相对，可沐悦舒眼中的情绪，他竟怎么也看不懂。
群臣见此，纷纷上言赞沐。
皇帝终于缓缓点头。
商量完战事安排，从宫中出来，已经是第二日。
季星图跟在沐悦舒身后，发现她自出了宫便一言不发。
他心头莫名涌起一阵烦闷，不由出声：“臣，多谢公主成全。”
沐悦舒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晨光熹微，季星图蓦然发现她似乎清瘦沐多。
他不由拧起眉心，还没说什么，便听沐悦舒道：“十日后你便要出征，我会准备好一切军需物资，你放心上战场。”
季星图回过神，压下心中情绪：“劳烦公主。”
成婚三载，他与她仍旧只有一句疏冷的‘劳烦’，再无其他。
沐悦舒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沉默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之后的日子，沐悦舒一直忙着准备军需。
这日，她拿着好不容易搜集到的金丝软甲去找季星图。
季星图随手接过，淡道：“多谢公主。”
却是连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沐悦舒抿了抿唇，忽然瞅见他抬手时，外衫下隐隐露出内甲的形状。
她一怔：“你已备好内甲了？”
话刚落音，她便见季星图眼里闪过一丝柔意：“故友准备的。”
能为他缝制贴身软甲的故友，除了云筝，还能有谁？
沐悦舒眼神微黯，还未开口，却听季星图道：“出征名单上，还请公主加上云筝的名字，她师承太医令，医术高明，已向我报名做随行军医。”
沐悦舒又是一愣，良久后开口：“你带上她，就不怕她出事吗？”
季星图没有丝毫犹豫：“我会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沐悦舒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季星图却已经站起身：“公主，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直至离开，他都未曾回头看过一眼。
沐悦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他要保护的那个人，从来不是自己。
转瞬间，便到了出征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