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萱身边的暗卫,更是父皇身边曾经最厉害的影卫之一。
我看到裴景身子颤了一下。
这人便是受了伤淋着雨跪着的时候,背部依旧笔挺。
他目视着前方,只说了一句「是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裴景。」我蹲了下来,突然伸手用簪子扯破了他身上的布料。
白皙精壮的身上血痕累累,而胸口一道狰狞的伤疤更是几乎横亘了裴景整个上身。
从左上划到腰间,穿过心脏。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裴景身上的这条疤。
但却是第一次不顾他的阻拦伸手摸上。
「殿下!」
裴景近乎失态地叫了我一声,脸上原本冷静的神色逐渐地被一种慌张所取代。
也不知是否是夜风冻人,我指尖触碰到的躯体在隐隐地发着颤。
「裴景,」我好脾气地朝着他笑了笑,但声音却凉得过分,「这道疤会是你的免死金牌,但不是永久。」
裴景曾救了我一命。
他那次差点儿就要死了。
「若有下次,本宫会亲手要了你的命。」
我其实原本还想耐着性子问问裴景,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我还是选沈萱。
可瞧着裴景这般倔强不肯低头的模样,我突然就失了兴致。
这也是我第一次在裴景面前露出真实性子。
所以他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后才低低地说了句「是」。
但世事无常,谁曾料到这「下次」到来时,却是裴景亲手要了我的命。
——啧,可真没用啊。
「殿下——」
裴景发着颤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他还想说什么,但卫寂的长剑已经恒在他脖子处。
锋锐的刀刃划破裴景脖颈处的肌肤,鲜血沿着刀身滴落。
「夜闯殿下寝宫,理应当杀。」
卫寂嗓音清越,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但握着剑的手却稳稳当当。
他偏头看我:「殿下往里站站。雨大,莫要污了殿下的眼睛。」
于是我听话地退回了殿内。
「卫寂!」距离有些远,我高声地问他,「那你怎么还不杀他?」
按理说,自裴景闯入我宫内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死了。
「你失职了。」
我语气肯定。
卫寂没忍住手抖了下,于是裴景脖子上的伤口又更深了一些。
「被吓到了,不好意思啊。」卫寂瞥了眼,随口一说,「我家小殿下年幼,平日说话时就爱开些玩笑。兄弟你可别放心上啊,做了鬼也莫要缠着我家小殿下了。」
也不知是哪个字刺激到了裴景。
他赤红着眼眶,胸膛因为剧烈的情绪而上下起伏。
厉声:「若我是刺客,那殿下此时便是有危险。卫寂,分明是你任由我闯了进来,此刻又在殿下面前惺惺作态。暗卫的职责本是替主子扫清一切危险,可你却只顾自己戏弄于我,而不顾殿下安危,你又有何资格去谈保护殿下!」
啧,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我都要忍不住替这人鼓掌了。
可惜,这本就是个骨子里的背德之人。
少年跪在地上的身影逐渐地与那日执箭射杀我之人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我眯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我问他:「你叫什么?」
「裴景。」
「裴景啊。」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一点一点地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不过一个小小的暗卫,你又有何资格去质疑本宫要护着的人!」
——你叫什么?
——裴景。
——裴景啊……那你以后就是本宫要护着的人了!
裴景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
那目光哀恸,透过雨幕仿若实质化地落在我身上。
我依旧笑吟吟,可这次却是对着卫寂开口:「还不动手,是打算让本宫亲自来?」
卫寂抠了抠下巴,点头。
然而就在他动手时,裴景终于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于是我听到这人「啧」了声,像是故意要我听到般大声地点评:「比娘们还弱不禁风,是怎么混成暗卫的?还怎么保护主子?」
然后抬头异常诚恳而又良善地看着我:
「小殿下,要不我们就戳几个洞吧。毕竟人现在是七公主身边的暗卫了。」
我思考了几秒,觉得卫寂这个提议甚妙。
甚至蠢蠢欲动,想要亲自上手。
但最终没有成功。
因为沈萱来了。
我看着她被一群人拥着小跑了进来,雨水打湿她昂贵的鹤氅下摆,可她丝毫不在意。
「三皇姐!」沈萱小小地喘着气。
她张开双手挡在裴景面前,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焦虑:「你别伤他!」
此时的沈萱还未及笄,面容稚嫩而又单纯,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看穿了我多年的伪装,然后像是有预兆般地做好了针对我每一步的万全之策。
于是我偏头看着她,笑意吟吟:
「好啊。」
「不过七皇妹可要看好了你身边的这条狗,以后莫要放他出来乱咬人了。」
沈萱咬着下唇,面色有了一瞬的难堪。
7
我其实并没有太把沈萱放在心上。
哪怕是夺位失败,我被关在牢狱之中,而沈萱坐上那世间最尊贵的位子之时,我亦是没大看得起她。
可我实在好奇,这人到底是如何知晓了我的野心。
——世人皆知大奉朝三公主沈蓁荒淫无道、任性娇蛮,是诸多皇子、皇女中最不成器的那个。
就连我的母后也这般认为。
她常常点着我的额头,又无奈又庆幸:「好在你以后还有个当太子的亲哥哥护着你。」
然而本该护着我的太子哥哥却早夭在那场听闻的巫蛊之祸中。
父皇心有愧疚,于是更加纵容我的娇蛮,就连母后也因伤心过度而顾不上管我。
直到后来我的皇弟出生,母后才从悲痛之中走出。
可那时我的恶名早已传了出去,压根儿挽不回来。
可偏偏只有沈萱——
只有她用着那副最无辜的话问着我的父皇:「三皇姐与大哥哥一母同胞,怎会和大哥哥性格相差如此之大呢?更何况我听闻三皇姐早些年的时候还经常被太傅夸赞天资聪颖呢!」
「父皇,三皇姐这是怎么了呀?」
然后在所有人都辱骂我的时候站出来,义正词严地替我说话:
「你们说三皇姐任性娇蛮,可她有做过特别伤天害理的事情吗?都是一群听信谣言之人,却在此坏我三皇姐的名声,实在可恨!」
如此,沈萱赢得了好名声。
而我却成为父皇心中的一根刺。
在还是皇太子之时,父皇曾有一位处处都压他一头的皇姐。
世人谈起那位长公主之时,唯余一声喟叹:「若非女儿身……」
「若非女儿身」这句话几乎成了父皇的心病。
因此在他登基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下旨给那位长公主殿下赐了一位窝囊无用的驸马。
后来那位殿下长居寺庙修身养性,这才让父皇稍安下心来。
想来也是可笑,他沉溺女人带来的温柔乡,却又惧怕女人展现出的一点能力。
哪怕那人是自己的亲女儿。
这些人认为,女子,天生就应该跪服于男子之下。
因此后来在看到我沉迷玩乐而荒唐度日的时候,父皇表面上虽会斥责我一二,但语气里却毫无责备之意。
而沈萱做的,便是将父皇心中那根刺重又挑了出来。
我那时的确对沈萱多了几分兴趣。
我想看看她为了对付我到底能做到哪种程度——
皇子、皇女之间明争暗斗是常有的事情,我并不觉得沈萱把心思放在我这个无用皇女身上有什么不对。
然而事实却让我大大地失望了。
沈萱能做的,便是靠着她那与生俱来的天赋,将身边的男子迷得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