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说的，不是回宫，而是……回家？
恍神时，莫靖禹已然弯下腰要去掀开被子。
程曦瑶浑身颤了下，摁住了被角。
莫靖禹轻轻蹙起眉：“怎么了？你……不想和我回去？”
“不是。”程曦瑶连忙摇头，却又垂下眸。
沉默了好半晌，她才缓缓道：“那日我胸口中剑落入水中，浑身无力，便被水流冲走。”
“河底积石太多，我的双腿不慎重重撞上石头，当即便昏了过去。虽命好被人救起，那一剑也没伤及心脏，可我的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程曦瑶掀开被子，只见她的一双玉腿伤痕累累。
莫靖禹狠狠一震，瞳孔骤缩。
方才见她笑容，他还以为她毫发无损，可竟然……
她怎能装出这般若无其事的样子？
莫靖禹心口传来一阵闷痛，像有块石头在里面撞击。
他压下那抹涩，俯身将程曦瑶打横抱了起来。
“没事，我会找最好的太医给你医治，绝对不会有事的。”
程曦瑶沉默地挽住他脖颈，鼻腔间满是熟悉的气息。
他似乎有许多年，没这样抱过她了……
走出木屋，莫靖禹将程曦瑶抱上马车，正要说话。
却听她突然说：“能让阿容在马车上陪我吗？”
第十七章
闻言，莫靖禹身形一顿，紧接着便皱起了眉。
他复杂地看了眼裴容：“为何要让他陪你？”
程曦瑶淡淡笑了笑：“我的身子还没休养好，需要个人照顾。若是陛下与我单独相处，让舒妃娘娘知道，怕是会吃味。”
她分明是笑着的，但那疏离的语气却好似一根针深深地插进了莫靖禹的心里。
他抿紧唇，沉默了半晌拂袖转身。
“那便由阿容陪你。”
说完，莫靖禹便翻身上马，再没往马车那边多看一眼。
一行人重新启程，却与来时的速度截然不同。
马车内，裴容看着程曦瑶满是青紫的双腿，双手紧紧攥成了拳。
开口时嗓音都是沙哑的：“阿瑶，你受苦了。”
程曦瑶云淡风轻得笑着：“至少还活着，你应该夸我命大才是。”
裴容别开眼，神色悔恨，“若是那日我再早一些赶到……”
“说起那日。”程曦瑶语气倏地严肃，“阿容，我总觉得那日的刺杀有蹊跷。”
“此事我已查过，那些刺客是莫山的人，但莫山被关押在天牢，所以如今的宫内……定有当年的漏网之鱼。”裴容沉声道。
程曦瑶皱起眉：“你说的这些我都猜到了，但我觉得蹊跷的一点是，那日刺客的目标仿佛并不是阿禹一人。”
“刺杀我的那名刺客原本是去袭击阿禹的，可他见阿禹闪过，竟毫不犹豫就转身刺向我。若他们只想杀阿禹，不会分心刺杀我。”
裴容脸色凝重：“你是说，他们想杀的人，是你和阿禹？”
程曦瑶缓缓点了下头：“这个漏网之鱼，一定在我们身边。”
“你怀疑谁？”裴容问。
“很多人，但我主要怀疑的是秦皎。”程曦瑶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她八年前出现的时机太巧，不过我没有证据，这次回宫我一定会查清楚。”
裴容一听，立马反对：“不行！”
“阿瑶，你这些年受的伤够多了，这件事我来查就行了。”
“我命大，没事的。”程曦瑶无所谓地笑笑，喉间却有些苦涩。
裴容深吸了口气，迟疑了好久才说：“阿瑶，不然就把当年的事都告诉阿禹吧。他误解了这么多年，该知晓了。”
程曦瑶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行，太后嘱咐过我，只要一日没有清除掉莫山的党羽，就一日不能让阿禹知道。”
“只有让他们看到阿禹恨我，我才能更保护他和北清。”
裴容深深地看着她，知她性子执拗，终是叹了口气，再没劝说。
翌日，众人回到皇宫。
莫靖禹将程曦瑶带到长乐宫，里面一切如故，白芍也在。
可望着熟悉的景象，程曦瑶却觉得心底有些堵得慌。
她可以为了莫靖禹而独自承受所有骂名与伤害，咽下所有委屈和痛苦。
却不能说，她不会伤心。
八年日渐积累的仇恨，让他冷漠地对待了她三年。
往日桩桩件件，都像是一把把利刃，刺的程曦瑶心脏鲜血淋漓。
见程曦瑶神情落寞，莫靖禹也不免想起了过往。
而今时不同往日，她的两次生死让他再无恨意。
“你若不想住在这里……我可以让宫人将其他宫殿修葺一番。”
程曦瑶伸手拂过庭院中的梨花树干，望着枝丫上的花苞。
“阿禹，你还爱我吗？”
第十八章
话音落下，莫靖禹浑身一顿。
他缓缓垂下眼眸，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程曦瑶却倏地笑了笑：“我打趣你的，别当真。”
一阵安静。
莫靖禹推着她的木轮椅进了殿内，只见桌上满是佳肴。
“一路颠簸，我想你定会饿，便让御膳房做了些你喜欢的饭菜。”
程曦瑶淡笑着拿起筷子，还没伸手，莫靖禹已经夹了块鱼肉放在她碟中。
她怔了一瞬，吃下鱼肉。
“果然还是皇宫里的菜肴最合我胃口。”
这一顿午膳，殿内始终只有他们两人。
莫靖禹没有让宫人伺候，反而亲自给程曦瑶夹菜。
直到最后她说吃不下了才停下筷子。
程曦瑶无声地望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他们曾两小无猜，相伴长大，并定下缔结之约。
可后来成婚，却漠然相对。
如今往事如烟，两人是至亲，是挚友，却再回不到最美好的时候。
用完午膳，程曦瑶轻声道：“往后可不能对我这般好了，阿禹还是应该多对舒妃娘娘好。”
“等我寻到与我彼此相爱的那人，还要拜托阿禹为我和他赐婚呢。”
莫靖禹狠狠怔了下，手不小心打翻桌上瓷盘。
好半晌，他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心，而后放在桌上。
再无胃口，莫靖禹拂袖起身，语气淡漠。
“好，那时我定为你赐婚。”
莫靖禹离开长乐宫，白芍才小跑进来。
她第一次不顾身份抱住程曦瑶，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主子，您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您一定不会有事。”
程曦瑶怜惜地揉了揉白芍的发顶，柔声安慰：“多大的姑娘了，还哭成这样。”
“主子，往后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绝不晚.晚.吖会再离开您半步了。”白芍鼻尖泛酸，“主子您受了这么多苦，将军和夫人在天上看见，该多伤心啊……”
提及爹娘，程曦瑶喉间不免发涩。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飘若游丝：“这条路是我选的，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听从太后的安排。”
只因……他是莫靖禹，是她深爱到可以放弃性命的人。
议事殿。
从长乐宫出来后，莫靖禹就莫名有些心不在焉。
刚踏进议事殿大门，一道身影便向他冲了过来。
“陛下！”秦皎眼眶通红，不知哭了多久，“陛下，你回来了。”
怀里扑满温软，可莫靖禹的身子却有一瞬的僵硬。
他本想伸手推开她，但想起她腹中的孩子，只能作罢。
看着秦皎的眼泪，莫靖禹的心底没有半分愧疚，反而升起些躁意。
“你为何在这？”
秦皎吸了下鼻子：“那日陛下匆匆离去，臣妾放心不下，今日听闻陛下归来，我便来看看陛下。”
莫靖禹缓缓掰开她紧握着自己的手：“朕无事，你怀有身孕，不该到处走动，朕让人送你回宫，你好好休息。”
秦皎心一颤，巨大的恐慌在心底蔓延。
“陛下，你能不能陪陪我？也陪陪我们的孩子……”
莫靖禹心烦意乱，强压着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皎儿，朕有些累，过几日朕再陪你，别闹了。”
说完，他抬步便要往殿内走。
秦皎见状，隐忍了多日的怨气再抑制不住。
她冲着莫靖禹的背影质问：“你是不是还爱着程曦瑶？！”
第十九章
八年前先皇驾崩，莫靖禹在赶回京城的路上受到袭击。
他胸口中剑后昏倒，刺客以为他气绝身亡便离开。
再醒来时，他人躺在秦皎的木屋中。
秦皎是医女，因救了自己，莫靖禹便将她带回皇宫，安置在了太医院。
他对她原本是有感激与欣赏的，她又在程曦瑶背叛自己时不离不弃了五年，他本想给她一个后位的。
可秦皎却擅自怀上他的孩子，莫靖禹无法不怀疑她的用心。
莫靖禹听着身后的那一声质问，脚步一顿，回过头眼神冰冷。
秦皎浑身一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跪下身。
“陛下，我……我说错话了，我只是害怕……程曦瑶与你情分深重，你会不要我了。”
莫靖禹淡淡地看着她：“不管程曦瑶与朕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旁人都不能议论半句。如今你是后宫唯一的妃子，担心什么？”
“我……”秦皎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朕若想给你，奖赏惩罚你都只能受着，朕若不想给你，又有谁能左右朕的心思？”莫靖禹走上前扶起了她，但话语却像冰刃，“朕最恨别人胁迫朕。”
最后那句话让秦皎止不住地颤抖了下，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眸：“臣妾……明白了。”
莫靖禹松开手，吩咐大太监护送她回宫，而后转身走进了议事殿内。
秦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好久才平复了心情。
但她的眼底却划过一抹不甘和狠毒。
她如今拥有的一切，到底还是如水中倒影般随时被消失！
而这都怪程曦瑶！
莫靖禹回到议事殿，拿起奏折欲看。
可没看两行，他便看不进去了，因为耳边一直萦绕着方才秦皎问的那句话。
“你是不是还爱着程曦瑶？”
爱？怎么可能，他对程曦瑶的爱早就消失在她背叛自己的那一刻了。
只是他曾经对她的爱那般真挚热烈，这样的感情此生不会再有第二次。
莫靖禹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舒出长长一口气。
若当年程曦瑶没有背叛他……如今他们该是多么的伉俪情深。
回宫的第一夜，程曦瑶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她不知怎的，竟梦见了三年前。
那晚，程曦瑶收到莫山密信，让她去金玉河边等待传令。
她如约而至，却被背后一只手推进河中。
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程曦瑶至今都无法忘记。
而等她醒来，莫山已被莫靖禹关押，便再也不知道推她的那人到底是谁。
程曦瑶从梦中醒来，白芍闻声就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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