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渊却感觉奇怪,他捏紧酒杯,垂眉道:“大婚前夜男女不得见,我命人送你回去。”
宁姒儿察觉到他的异样,但也知道不能坏了规矩。
“好。”
宁姒儿起身离开。
顾时渊却一直没有抬头看她,自顾自地灌着一口口清酒,不时抬头去看天空的圆月。
沈知烟也看过去,泛着清辉的勾月和边疆夜空,并无差别。3
她想起了三年前的勾月夜,那时自己还是‘沈清阳军师’。
大战连胜三场,顾时渊气势大涨,邀沈知烟品酒。
“沈军师,末将为初见时说你不堪重用之事,向你道歉,我自罚三杯!”
没等沈知烟阻止,顾时渊就三杯入肚。
见他没事,沈知烟才放下心来:“顾将军不必在意这些,日后我们还要共同抗敌,共勉共进。”
“说得好!”顾时渊豪迈一笑,“今有我和军师联手,定能将匈奴杀他个有去无回!”
那一晚,两人把酒言欢,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沈知烟醒来后,身上盖着顾时渊的红披风。
当时她激动的脸都红了,攥着红披风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顾时渊那双黝黑的眸子里,从欣赏变成了厌恶……
月光落在顾时渊的侧脸。
他喝醉了,薄唇嗫嚅着好像在说着什么。
沈知烟望着廷阳在的东方天际:“明天你就要知道我的死讯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风吹散了她的声音,无人听见。
翌日,顾家大婚。
街道上满是飘扬的红绸,百姓们投出祝福的飘带,热闹非凡。
一身玄甲衣的顾时渊坐在黑马之上,身姿挺拔,气势健似骄阳,剑眉之下一双如寒星的眸子,他如今这副模样比沈知烟幻想中的,还要令人着迷。
可惜,现在的沈知烟心里一片麻木。
迎亲队伍行至一半,迎面遇上了廷阳大军回来的队伍。
比起风光无限的迎亲队伍,廷阳大军没有唢呐,没有击鼓,悄无声息,一片死寂。
大半伤员靠在一起,蹒跚前进。
他们脸上的悲戚,和迎亲队伍的笑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数不清的将士遗体们被封存在黑棺内,密密麻麻,望无止境。
在他们身后,蔓延出一片没有尽头的漆黑。
这时,为首的老兵站了出来:“廷阳大军击败匈奴三十万大军,现已凯旋而归!”
倏地,不知从哪儿响起的呐喊声:“扬千丈白皤,慰万里英魂!”
“扬千丈白皤,慰万里英魂!”
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顾时渊目光沉沉:“辛苦了。”
不知何地传来铃铛响声,沈知烟好似被蛊惑,她一步步往前走,连何时已经脱离了十丈的魔咒,也不知道。
她只是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曾生死相伴的面孔,泪流满面。
“将士们,欢迎归家!”
话落,沈知烟那卡在心头的某样执念砰然落下,魂体蓦地化作星星点点,散于天地间……第10章
风声卷着呐喊声,迟迟不绝。
顾时渊倏然觉得身边少了一点什么,心也跟着空了一大块。
手中的缰绳攥得死死的,勒出血痕,但是顾时渊好像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时渊,怎么了?”身后的花轿里传来宁姒儿娇滴滴的声音。
“没什么。”顾时渊回过神来,对归来的将士们说:“今日本将大婚,待我拜堂之后,再入宫中,与你们同乐!”
将士们面面相觑,想说的话遏在了喉咙里。
队伍后面有太多棺材,还有沈知烟阵亡的事情,实在不方便在将军大婚之日说出。
领队拱手道:“我等在宫中等候将军。”
说完,手一挥,带着队伍走到另一个街道上去,以免冲撞了喜事。
顾时渊沉着脸默默看着将士们从身前走过,目光落在一个个憔悴的面容上,却没有一张是他想要见到的。
心中的不安愈发放大。
顾时渊微微蹙眉,转念又想,大军归京要先面圣,沈知烟做为军师,已经入宫了吧。
他鬼使神差的添了一句:“不准鸣乐。”
“待大军面见圣上后,去将沈知烟带来将军府,参加婚宴。”
“是。”亲卫领命退下。
顾时渊掩去眼底的烦闷,勒马前行。
整个大街上,除却那一声声呐喊,安静如鸡。
喜队与大军交错而过。
顾时渊并不知晓,在他走后,前行的将士们统一停下了脚步。
他们回头望着那一片喜色,眼中布满了旁人看不懂的哀戚。1
……
将军府,红绸漫天。
比起上一次被中断的大婚,此回更显重视,盛大。
眼看日头将过吉时,喜官问向顾时渊:“顾将军,再不开始,便要错过吉时了。”
顾时渊未答,看向管家:“沈知烟还没来吗?”
管家一愣,摇头道:“未见沈军师。”
顾时渊沉默不语。
时间一点点过去。
直到喜官再次询问:“将军,吉时真要过去了,该开始了!”
管家也跟着劝:“将军,成婚的是您与宁姑娘,为何非要沈军师到场啊?”
顾时渊呼吸微滞,随即开口:“开始吧。”
管家与喜官对视一眼,松了口气,刚要准备。
这时,一个太监快步走进来:“顾将军,殿下召您入宫,要您立刻前去。”
皇命不可违。
顾时渊连婚服都来不及换下,跟着太监进了宫。
大军凯旋,宫中本该一片鸿禧之色。
但一进去,顾时渊便看到了挂满房梁的白绸。
顾时渊一身红衣,在其中格格不入,乍眼至极。
这时,高台之上,身着龙袍的庆皇端举酒盏:“廷阳大军此次见面三十万匈奴君,将匈奴将领斩首!实属大庆之幸!为朕英勇的战士们,告慰!”
“告慰英灵!”
“告慰英灵!”
阶梯下,众将士们倏然跪下,黑压压一片声势浩大。
他们虽然跪下,但骨子里的煞气卷起了气浪,将白绸吹得呼呼直响。
好像那些亡故的战士们在回应大庆!
顾时渊也端起酒杯,同敬英魂。
蓦然,顾时渊却发现,在大军之前还跪着一个妇女。
正是沈母!她为何在此?又为何身着丧服?
还有沈知烟,为何在此也没见她?
一时间,难以言喻的惊惧如潮水般将顾时渊包裹。
这时,只听庆皇再度开口:“我方牺牲士兵九万余人,其中女军师沈知烟计谋远见,以自身为饵,最终死守城门,战死沙场!”
话落,顾时渊如遭雷劈,整个人瞬间呆在了原地。
“……怎么会……”
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殿门处,四名将士抬着一副黑棺,脚步沉重地走进。
轻微的铃声再次响起,顾时渊仰头看去,那黑棺上挂着的正是一串风铃!
咚的一声闷响,棺材落地。
顾时渊呼吸也跟着停滞,窒息如同魔爪将他紧紧困住,轻轻挣扎都能划出深深的伤痕。
沈母撑着薄弱的身躯来到黑棺前,垂眸看棺后,重重跪倒在地:“我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