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已带到,宫人们纷纷离去。
只剩下姜颜兰站在雨中抬头看向青石阶上的白衣男人:“你要娶公主?”
“是。”
谢寅毫不犹豫的回答噎住了姜颜兰。
“那我呢?”姜颜兰想不明白,难道当初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吗?
谢寅神色平静:“当初我答应娶你,只是为感激姜老将军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天际惊雷炸响,夏雨倏然变大,淋湿了发丝。
姜颜兰瞳孔微震,过往他的一字一句还回荡耳边。
“颜兰,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比任何人都重。”
“颜兰,我很庆幸被姜老将军所救,然后遇见了你。”
“颜兰,我想娶的妻子要和你一样,坚毅,果敢,而非软弱的菟丝花。”
……
如今想来,姜颜兰却遍体生寒。
这时,谢寅的声音再度响起:“朝中大臣对姜家一向颇有微词,如今姜离谢战死,姜家后继无人,你可想过之后姜家该如何?”
“姜颜兰,若我是你,定不会将心思还放在儿女情长之上。”
扔下这话,谢寅转身进了府邸。
姜颜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的,视线被雨水模糊,再瞧不清……
回将军府的路上,即使姜颜兰有些心不在焉,却还是察觉到了周围百姓的指指点点。
她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心上莫名升起的不安。
姜颜兰加快脚步,回到家中,就看到长嫂林若烟在廊前走来走去,神色凝重。
“嫂子,出什么事了?”
闻声,林若烟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她的手:“颜兰,外面都在传离谢通敌叛国,但你知道他的,他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通敌叛国’四个字砸下来,姜颜兰眼前一黑,更多的是怒火。
他们姜家满门忠烈,如今兄长刚刚入土,尸骨未寒,竟有人如此栽赃污蔑!
姜颜兰压着情绪,沉声道:“嫂子放心,我不会让哥哥蒙受不白之冤。”
说完,她便匆匆转身,去见圣上。
却没想到,刚到殿前就被谢寅拦住了去路。
“你是为了姜谢将军的流言一事来的?”
不等姜颜兰回答,他又开口:“清者自清,此等小事不得打扰陛下。”
姜颜兰急道:“你既知晓,便该明白这事关我姜家与兄长的清誉,不是小事!”
谢寅面无波澜:“那也抵不过公主大婚之事重要。回去吧。”
他拦住自己,是怕她耽搁了他的婚事!
姜颜兰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凉透了,但自己不能就这么走!
她收回看着谢寅的目光,撩起衣角直直跪在地上:“臣姜颜兰,求见陛下!”
“臣姜颜兰,求见陛下!”
……
姜颜兰一遍遍重复着,只求殿内的人能听到她的呼声。
然而,直到谢寅也离开,天色深黑……依旧没能喊开那道殿门。
这时,大太监弯着腰走上前:“小将军,陛下早已安寝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姜颜兰抬头,殿内早已烛火熄灭,一片漆黑。
过了片刻,她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
久跪的膝盖仿佛被撕裂一般,站起那一刻,姜颜兰差点摔倒。
但她倔强地避开太监的搀扶,硬撑着一步步走向宫外。
宫门口,灯笼的光拉长了白衣男子的影子。
姜颜兰抬眼看去,只见谢寅站在赤红宫门旁,在微光中冷峻得如同仙人。
而谢寅的视线则是落在她膝盖的血污上,眉心微蹙。
姜颜兰跟着垂眸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膝盖被划破,血凝固在白色的布料上,深红一团。
她没在意,重新抬头看向谢寅:“帝师,还是来劝我放弃的?”
谢寅敛了眸色,刚要开口。
突然,他身侧的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身鹅黄贵装的少女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萱忆公主站定在谢寅身侧,对姜颜兰温柔一笑:“姜小将军误会了,帝师是来送我回宫。”
姜颜兰怔怔地看着他们。
宛如温水般柔软的公主与冷冽的谢寅站在一起,竟说不出的相配。
本该是谢寅妻子的姜颜兰,如今却好像是多余的人。
萱忆公主笑着说:“说起来,本宫和铭寅的事情,还多亏姜将军成全。”
何来成全?
是谢寅不要她了……
姜颜兰不想再去想这些:“臣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先告退了。”
说完,她头也不抬径直离去。
纵然心伤,但她不能怯懦,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做。
却不想刚进家门,随后而来的就是一道圣旨——
“姜离谢战死,丽阳关无人镇守,特封姜君仪为大将军,五日后率军出征。”
姜颜兰心一震,不敢相信。
一旁,三婶也红了眼:“君仪腿疾那么重,岂能上战场?!”
姜君仪却只是说:“除了我,姜家又还有谁呢?”
话至此,屋内一片静默。
姜颜兰盯着那抹明黄很久很久,才说:“还有我。”
“颜兰……”
姜君仪想说些什么,却被姜颜兰打断:“三叔,我姓姜,这本就是我该承担的!”
说完,她便拿过了圣旨,转身离去。
次日。
姜颜兰翻出许久不曾穿过的官袍,上了早朝。
朝堂上,不少官员见到她便开始议论纷纷,姜颜兰全当做没听见。
忽然,一道白色衣角从她视线一处飘然而过。
姜颜兰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唯一敢在宫内穿白衣的官员只有帝师谢寅。
没过一会儿,大太监高喊着“陛下驾到”。
姜颜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明黄身影,从官员中走出,跪在地上:“陛下,臣愿披甲,替三叔出征!”
此话一出,殿内霎时沉寂。
包括谢寅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她身上。
突然,一位文官打破了寂静:“胡闹!你一个女子,上战场有什么用?”
姜颜兰抬头看去:“我十四岁就上战场杀敌,统领了三次全胜之战,为何无用?!”
“那也不过是仗着你父亲与兄长的庇护,如今竟还敢拿出来炫耀?”
其他的官员也跟着反驳,却都被姜颜兰一一怼了回去。
文官们哑口无言,只能看向谢寅:“帝师,这事您怎么看?”
姜颜兰也看向他,期望谢寅能站在她这边,哪怕保持中立!
谢寅却说:“身为将领不是光会厮杀就够了,还需冷静的情绪和随机应变的统战能力。”
“这些,姜颜兰还不够格。”
“谢寅!”姜颜兰急切喊出声。
“够了。”皇帝冷声打断,“姜君仪出征一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便挥了挥衣袖离开了朝堂。
“退朝!”
随着大太监的喊声,满朝官员往外走去。
姜颜兰呆站在原地,直到谢寅越过身侧之际,她突然开口:“救下三叔对你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姜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寅没有任何解释,大步扬长离去。
姜颜兰回头凝望着他挺阔的身影,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
不知道是怎么出的宫,她站在将军府门口,看着有些泛旧的牌匾,一步也迈不出。
她想要也以为自己护住亲人,却什么做不到。
最终,她转身离去,前往了上元寺。
以往只要家人出征,自己都会来此处祈祷。如今,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上元寺内,香火鼎盛。
走进佛堂,姜颜兰看着悲悯的鎏金佛像,心中的情绪一涌而出。
想到死归的兄长,边关的父亲,还有即将登上战场的三叔……
所有情绪纠缠在一起,让姜颜兰无措。
她跪在蒲团上,默问:“佛祖,如今我该怎么办?”
许是姜颜兰跪了太久,引起了一位老和尚的注意。
他走上前双手合十一拜:“施主心有疑惑,求签可解。”
顺着他的目光,姜颜兰看向蒲团前的签筒。
她伸手拿起,一边摇晃着签筒,一边在心里询问姜家所有出征之人是否能平安无事。
突然,一支从中跳出,掉在地上。
姜颜兰捡起一看,心猛地一跳。
只见上面写着:“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签字朱砂书写,血红一片,如此刺眼。
无尽的恐惧瞬间包裹了姜颜兰,她拿着竹签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慢慢握拳,最终签子被她生生握断。
天色将黑,姜颜兰才回到府邸。
刚进门,一个小小的身影踉踉跄跄跑出来,扑到姜颜兰的腿上。
“姑姑,爹爹怎么还不醒啊?我想让爹爹陪我玩。”软软的小孩仰起头天真的问道。
此话一出,姜颜兰通红的眼眶好似溢出悲伤,她弯腰抱起侄子姜元:“爹爹累了,往后……姑姑陪你。”
说完,便往里屋走去。
屋内,三叔姜君仪和姜母正说着什么。
见她进来,姜君仪开口询问:“颜兰,你可曾见过这个东西?”
闻言,姜颜兰视线落到桌上那枚刻着鸾鸟的金属饰品上。
她记得,这是姜离谢出征前,谢寅送他的。
“这东西……怎么了?”
姜君仪神情凝重:“这是从离谢的铠甲里发现的,亦是敌国奸细的随身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