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行舟提着一箱茅台、一条中华还有一些贵重的礼盒,就和我一起回了家。
「阿姨,叔叔,本来不应该这么仓促。只是时间紧迫,事关一一工作,只能事权从宜,先委屈一一了。我们先领证,婚礼后办。」
我妈拉长了脸,不同意。
「没有双方父母见面,没有订婚,也不办酒席,你就想让我们给户口本让你们去登记,你也太想美事了。」
宋行舟赔着笑脸,「双方父母见面这个好说,不然我让我爸妈下星期过来求亲。只是办婚礼流程复杂,我还不想委屈了一一。所以我想先领了证,然后慢慢置办。」
我妈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们婚礼要怎么办,这是你们家的事,我不管。但是我们当地的习俗是彩礼 20 万,你们不先把彩礼拿过来,就休想让我给你户口本。」
宋行舟愣了一下,他看向我。
我难堪至极。
当晚,宋行舟走后。
我忍着眼泪去敲我妈的房门,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
「妈,我的工作如果能解决,是沾宋行舟的光。不是他沾我的光。现在是我急着要结婚,不是他急着要结婚。」
「你要那么多彩礼,不是在难为我吗?」
「如果他不结婚了,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着急的是我。你不明白吗?」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没用的女儿,你没了他自己就没能力找工作了?还你着急?你怎么有脸说出口的,你在他面前摆出一副这么愁嫁的姿态,他能瞧得起你?」
我妈指着我的脸一通骂,「你出去问问,哪家大姑娘结婚不要彩礼?谁家不是房子车子买好了,求娶进门的?就你下贱,人家三两句话就把你骗走了,被卖了还要给人家数钱。」
我不想像个泼妇一样地站在门口和她对吵。
也不想被听她那些「为我好」的陈词滥调。
我疲惫地抬起眼,轻飘飘地说,「好,妈,你赢了。」
我转身回屋,看着自己发给宋行舟的分手信息,情绪崩溃到极致,绝望大哭。
一连几天,我都提不起劲来。
宋行舟一直没回我。
但是成年人的世界里,这已经是分手的意思,我明白。
有时候我看着窗户,自暴自弃地想,如果我跳下去了,我妈会不会疼?她会不会后悔逼我太紧?
几乎每天我都在克制自己自毁的念头,以至于在看到宋行舟的微信时,我都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他说,周末会带着父母来提亲。
我手指颤抖在对话框里,迟迟打不出字来。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几天他忙着做父母的工作。
「什么都不要想,等着我去娶你。」他打来电话,温柔地说。
两家父母见面那天,我妈打扮得光鲜亮丽,面不改色地提起彩礼二十万。
我婆婆直接抬价到五十万。
我着急想要插嘴,宋行舟按住我的手,「结婚的事,让父母去商量,我们不要管。」
我妈脸上喜洋洋挂着笑,话却有些阴阳怪气,「瞧瞧,这还没嫁过去呢?就护着你们呢。」
宋行舟起身给我妈添了水,「那是您教育得好,您养一一这么大辛苦啦,以后该好好享享清福了。」
我妈笑得合不拢嘴。
订婚进行得非常顺利。
事后,我板着脸问宋行舟,「彩礼很大概率不会带回来的。你还放任我妈要这么多,让你妈怎么看我,我还没嫁进来,身子先矮了半截。」
宋行舟笑了,「我办事至于那么差劲吗?」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几天他煞费苦心地套路他家里,不仅没有提早结婚是为了给我解决工作的事,还故意提出要把一线城市全款买的婚房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他妈生怕他恋爱脑发作真的这么做,急了,这才提出彩礼可以多给一点。
怪不得后来,他妈妈拐弯抹角问我怎么看待婚房,百般试探我有没有想法去算计她们的家产。
我的婚礼举行得很隆重。
彩礼我妈果然没给我带回来,她说,帮我存着,以后有急用,会拿出来给我的。
甚至连三金都被她一并拿走了。
说辞还是那一套,帮我先存放起来,以防我对象不好好过日子,我没退路。
可能是因为彩礼和三金的事我都没有反驳,她觉得我们的关系又恢复如初。
她开始隔三差五地给我打电话。
话题总是围绕着「即使我嫁出去了,还是应该和她爸爸以及自己的弟弟亲。男人到底是靠不住」之类的洗脑语言。
宋行舟做事到位,她会说他心眼多,我玩不过他这种刺心的话。
而我一直在等。
如慢刀子割肉。
等一个契机让自己彻底疼死。
从此对她的那个家失了指望和盼望。
在我逐渐清醒的同时。
我弟也谈了对象,领女朋友回家的那个周末,我妈提前给我打电话,三番四次叫我回去。
在我明确拒绝的情况下。
她最后一次逼急了,说了实话。
她说,一堆的事,我不回去帮忙,她一个人哪忙得过来。
原来这才是盛情邀约的根本原因。
我勾了勾嘴角,没笑得出来。
为什么我不意外呢?
也许是这一阵子的清醒,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以前我妈生病的时候,她会给我打电话。
我从学校请假回来照顾她,跑前跑后,她一边念叨还是养姑娘好,姑娘是贴心小棉袄。一边细心叮嘱我,不要告诉弟弟,弟弟成绩不好,又不知道学,要是借她生病的由头跑了,就抓不回来了。
她总是说,我好,要是有两个弟弟那样的孩子,她不如一根绳吊死自己。
6
而我一直深信不疑。
我终于醒过味来。
我爸妈从来不像林羽爸妈那样强势的要求我为家里做东做西,那是因为通常在他们开口以前,我已经主动想到并且做到了。
我妈最擅长做的事情是扮柔弱卖惨,根本就不需要她下指令怎么做,我就已经急切地把我所能做的一切奉上。
念初中的时候,我爸忽然失业。
我妈日日在我面前哭穷哭惨,说自己难受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我又急又慌,不知道要怎么帮忙才好。
那时候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是 800 元,我弟弟是 1200 元。
我自己主动把生活费缩减到 400,我妈抱着我哭,说委屈了我。
夸我懂事又乖巧。
那时候我虽然过得苦,但是却因为自己能为家里出一份力而欣慰。
当我提出给弟弟的生活也缩减一部分时,我妈恍了一下神,答应了。
但她从来不会当我的面给我弟生活费,现在想来,到底缩减没有,谁又知道呢。
我想起这些往事,心里发苦。
简直难以相信自己 20 多年的人生,犹如活在梦里。
所获得父爱、母爱,都来自于大脑皮层的想象。
揭开一道薄纱,一切竟然如此丑陋不堪。
曾经我的懂事不争,换来我妈一句又一句赞扬和夸奖。
我也曾是家里的贴心小棉袄。
也曾是别人家的孩子。
如果父母的爱都是以我无条件地退让为代价。
那么,当我变得「计较」,我是不是该失去一切了?
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我曾经几度犹豫,与亲人之间是否应该分是分卯是卯的计算清楚?
过去我从不会去衡量父母对我弟弟和对我的爱谁多谁少,我宽和包容,无知而幸福。
而如今,我满满的都是痛苦。
爱和怨同时走上天平的两端,彼此较力,难分高下。
爱占上风的时候,我愧疚难安。
为自己此刻对父母的疏远,为自己失衡难破的心态。
我回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我高烧住院,我妈也曾一晚上一晚上的整夜不睡,给我量体温,温水擦身物理降温。
暴雨来临的时候,我爸也曾背着我跨过洪水。
这些都不是爱吗?
只要不要和我弟弟相较,我依旧是他们深爱的孩子。
得到过他们发自内心地保护和疼爱。
可是另一个声音也在不满的叫嚣,一样都是孩子,为什么不可以相较?
为什么不该得到势均力敌的爱?
我头痛欲裂。
林羽曾安抚我,「不要想这么多。」
「一一,别像我一样,和父母闹得天崩地裂,和对象吵架了,连个娘家都没得回。」
「父母再不好,也养了我们一场。」
「睁只眼闭只眼吧,还有归途。看得太清楚了,只有痛苦。」
我和她坐在饮吧喝茶。
「你后悔了吗?和父母闹僵。」
我去握她的手指,她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曾经告诉我,没有人疼的孩子手脚都是冷的,从体内发出的寒气,抵都抵不住。
从前我不信。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手脚也变得冰凉无温了。
「也不是后悔。」她长长叹了口气,眼睛泛红,「就是觉得你尽量不要走我的老路比较好。」
「如果无知比较幸福,何必非要清醒呢?短短一生很快就过去了。」
结婚半年后我怀孕了。
我妈手巧,做了很多小孩衣物邮过来。
经常关怀备至地打来电话。
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说到手机发烫才放下。
我时常挂了电话,一个人坐着出神。
所有的事在我妈那里仿佛已经过去。
走不出来,非要较劲的好像就只剩下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