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河勇躺在床上,这个前世砍了我三刀的男人,此刻看上去极度虚弱,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
我在他面前蹲下来,轻声道:「唐河勇。」也许是死前的回光返照,片刻后,唐河勇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我,我回望着他。
我们对视了很久很久,久到唐河勇终于悟了。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无尽的恐惧,整个人都在哆嗦,嘴里发出含混的音节。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但我听懂了。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都是我干的。」
他拼命地挣扎起来,我垂眸,冷淡地看着他,像看着一条垂死的鱼,在缺水死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腾。
慢慢地,唐河勇不动了。
他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我调整了一下状态,适时地尖叫起来,哭着跑出病房:「唐爸爸,唐爸爸他……」
医护人员冲进去,我妈甩开两个护士的阻拦,也跟了进去。
在看清唐河勇的尸体后,我妈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哭喊,昏了过去。
她流产了。
于是医护人员又急急地冲向她,送她去抢救。
一片混乱。
有好心人用衣服裹住我:「孩子,你先出去,不要面对这些。」
我谢过她,将衣服还给了她,独自走出医院的大门。
阳光照在我的脸上,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我。
是季昭。
他没注意到我出来了,似乎正在跟面前的什么东西对话。但从我的角度望去,他的对面分明没有人。
「想投个什么胎呢?猪还是狗?」
「唉,算了算了,猪的浑身都是宝,狗是人类的好朋友。」
「蝉怎么样?一共就能活一个夏天,再危害人间,也就是几个月的事,不错不错。」
我在暗处等了很久,等季昭消停了,才走过去。
他以为我才来,吊儿郎当地插着兜:「哟,这么巧,我来医院看朋友,你来干吗?」
我没说话,良久,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季昭的手立刻从兜里拿了出来,整个人有点手足无措。
「怎么了?怎么了?」他说,「你……」
「没事。」我摇摇头,「我就是两天没吃饭了,看到那里有卖酥皮牛肉饼的,馋哭了。」
……
季昭买了两个酥皮牛肉饼,我俩一人一个。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终于决定好好聊聊。
「其实我刚刚看到你的朋友了。」
他心不在焉:「不可能,你看不见。」
「我的确看不见……但我猜到了。」我说,「你刚刚对话的,是唐河勇的灵魂吧?」季昭的身体骤然一顿。
「以及,我前世被杀害后,灵魂不灭——」
我看着季昭的眼睛,轻声问:「是因为你吧,追魂人?」
季昭咬着酥皮牛肉饼,侧过头去,笑了。
12
后来,我按时间坐上车,去参加了夏令营,顺利地拿到了自招加分。
有了三十分的加分,我成绩又本就很好,第二年的高考结束后,我如愿去了北大。
大学生活比我想的要更精彩,我一边继续为了绩点努力读书,一边实习、做学生工作、参加社团,丰富自己的履历。
大三结束时,便有在学术论坛上认识的学姐对我表达了欣赏,问我愿不愿意在毕业后加入她的公司。
那是一家业内人士都梦寐以求的公司,有着优渥的薪资和良好的发展前景,我立刻答应了下来。
生活似乎无比美满。
但唯一的缺憾是……没了季昭。
那一日在医院外,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只是以一个漂亮的投篮姿势,要将酥皮牛肉饼的袋子丢进垃圾桶。
……装逼失败,一阵风吹来,把袋子卷走了。
为了公共卫生,我赶紧去捡那个袋子,等我终于抓住它,转身回头看时,树下已经没有人了。
不过是几十秒的时间,但季昭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后来,我给那个名叫「追魂人」的微信发过消息,打过语音,统统都没有得到回复。
我把他借我的钱转账给他,没有人收,时间到了之后,又自动退回到了我的账户。
开学后,我去询问班主任,得到的消息是,季昭已经转学走了。
转到哪里了?
不知道。
我出办公室的时候,班主任还在感叹,都说季家有钱,但事实上家长会从来没人来过,直到季昭转走,也没人见过他的父母。
这个唯一见证了我十七岁的少年,如一阵风般轻飘飘地吹来,又轻飘飘地吹走,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再后来,母亲又来找我。
她一路来到北京,在我宿舍楼下大哭大闹,说她遇到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都是我把她害成这样的。
「许小冉,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了你。」
我对着她痛哭流涕,不停道歉:
「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不过现在我在北京有房子了,你先去我那里住下好不好?以后我挣的钱都给你花。」妈妈终于满意了,跟着我上了车。
下车后,她跟着我一路前行,等意识到不对时,两个护工已经摁住了她。
我将她送到了封闭式管理的精神病院。
妈妈被两个护工拽着,一边奋力踢打,一边不断地用脏话咒骂我。
最终,她没力气了,开始痛哭,求我不要把她扔在这里。
我摇摇头:「不,你的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
「小冉,我是你的妈妈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冷冷地笑了:
「是啊,你是我的妈妈。」
「所以你借着给我送蛋糕的名义,把我一边学习一边写稿的血汗钱搜刮出来送给唐河勇,他根本没用这些钱还债,而是买酒买彩票,半个月就挥霍完了。」
「当你得知自己的女儿有可能在外面陪酒时,不是想着竟然把她逼上了这样危险的道路,而是她这样肯定挣到大钱了,竟然不给家里花。」
即使不提前世的血债血偿,今生,她依然不配做我的母亲。
我走过去,垂眸望向她:
「曾经我一直试图原谅你,我总想着,毕竟你是我的母亲,你对我总有一些爱。」
「但我失望了,我不得不接受,这世上的确有人不配做父母,而你恰好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母亲看着我,她突然崩溃了,大哭大喊,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而我已经懒得再从她口中听到任何一个字。
签下和精神病院的各项同意书,我转身离开。
前世,她也是这样,签下了对继父的谅解书。
于是我用温暖来回报温暖。
也用绝情来报复绝情。
13
后来,时间又过了很久。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平无奇地过下去。
结果,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回宿舍时,在楼下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身黑衣,高大俊秀,却又漫不经心地插着兜。
他站在桂花树下,刘海被风吹乱,正在回答我室友叽叽喳喳的问题。
「你说你找小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