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遣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不回他,倒也没有太生气,只是觉得这个狗男人讨厌得紧。
我懒得与他们纠缠,拉着小丫鬟转身走了。
走了一会儿,梁遣追了上来,问我,赵简,你在闹什么脾气?
我说,我哪敢?
他说,我并不知道糕点是你送的。
我觉得好笑,问他,家里的小厮你不认识吗?
他说,我还真不认识。
那我没话说了。
我心里梗了一下,又想想,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这么点事,不值得气恼,他就算在外面跟人乱搞我也不恼。
我停下来,心平气和地说,那是我误会了,我给你赔个不是,今日我贸然闯过来,给你们都添了麻烦,你代我给大家道个歉。
梁遣叹了口气说,赵简,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我生什么气?我态度已经很好了,我跟我爹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狗男人不讲道理,我拉不住脸,快步甩开他走了。
回去以后,越想越气,收拾包袱就回了娘家。
原本我在路上还想着怎么搪塞我爹,回家以后才发现,他竟没有时间搭理我。
我在家待了三天,话都没说上几句,我娘说,我爹遇到了一点麻烦。
我心里有些乱,什么麻烦会让他这么紧张呢?
三天过后,侯府来人接我了,不过来的不是梁遣,是侯夫人,我娘嗔怪我不懂事,还从没见过婆婆上门接儿媳回家的。
侯夫人为我辩解说,都是梁遣不好。?Ꮣ
回去的路上,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梁遣他内疚得很,就是拉不下脸来找我,其实他也盼着我回去呢。
我是不信的,梁遣即便是内疚,那也是装给夫人看的。
回了府,侯夫人拉着我去书房找梁遣,为了叫她安心,我装出一副贤妻的样子,温柔地唤他,夫君。
他抬头看了看我,很别扭地回了一声,阿简。
侯夫人走了以后,我和梁遣两个人僵住了,他看着书,我看着指甲。坐了一会儿,我问他,近日朝中可出了什么事?
他垂下眸说,不知道。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知道朝中一定是出事了,只是不知道有多严重。
我出门去找了小酒来,告诉他我家一有情况,立刻通知我。
我知道我爹是个大奸臣,做了许多坏事,也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小酒告诉我我爹入狱那一刻,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犹如五雷轰顶,所有的庆幸都崩塌了。
梁遣回家后,面露怜悯地说,阿简,有件事告诉你,你可要承受住。
我说,不必了,我已经知道了。
他坐在我旁边,生硬地握着我的双肩说,阿简,你不要怕,你是侯府的少夫人,不会有事。
你为什么,在不该可怜我的时候来可怜我呢?
我推开他,说,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讨厌我爹,也厌弃我,如今我爹败了,你也能名正言顺地甩掉这桩不满意的婚姻,你应该高兴,我都替你高兴。
他无奈道,阿简,你不要这样。
外面传来了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像是有官兵从门外过去,我起身想要去看看,梁遣拉住我说,别去。
他真傻,难道我还能跳出去阻止官兵吗?
我问,他们要去抄我家吗?
梁遣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拉住我,我笑了起来,一边掰他的手一边笑,你有病吧?放开我。
他的力气很大,我挣不开,挣着挣着,眼睛就模糊了,气也顺不上来,心里的难过怎么也压不下去,以至于从眼睛里倒出来。
第二天,我的公公威远侯很遗憾地告诉我,我娘亲没有入狱,因为昨夜抄家的官兵去的时候,她就已经上吊自尽了。
我的脑袋空了很久,甚至忘了悲伤,那个话不多但总是温柔地看着我的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威远侯一脸嘲讽地看着我笑,我也笑着嘲讽他,口口声声骂我爹是大奸臣,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副奸人嘴脸?
威远侯下令将我关在我的院子里,哪儿也不能去,他说,我应该感激他,若是没人劝着,他早就大义灭亲把我交出去了。
我感激什么呢?我倒宁愿陪着我爹下狱,即便是一起死了,也好过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外面。
我从前觉得京城的冬天冷,如今,竟连夏天也是我挨不住的冷了。
我什么也做不了,于是开始给我爹做冬衣,我想等我做完或许都到冬天了吧,那个时候他也应该出来了吧,如果他还能出来的话。
自从我被关起来,府中仿佛更热闹了些,我爹被抓了,大家都很高兴。
梁遣再也没睡过书房了,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早地回来。
他问我,夏天为什么要做冬衣?
我没有回他,我不想跟他说话。
或许是我看起来实在太惨了,他表现得温柔过了头,甚至会问我的眼睛疼不疼,会抢走我手里的东西,督促我好好吃饭。
我问他,我真就这么可怜吗?可怜到你都不讨厌我了?
他说,阿简,我从没说过我讨厌你啊。
我哑然,不再跟他争辩,再怎么说,他们这些清白世家的子弟,也永远不会摘下自己的面具。
我做的冬衣没机会送出去,他们不可能让我去看我爹。
没过多久,一天上午,侯夫人神色异常地来找我,沉默了很久才说,阿简,今日午时你爹就要被斩头了,我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竟是今天!今天早晨我问梁遣我爹会不会死的时候,他还若无其事让我不要想太多。
今日威远侯不在,侯夫人支走了一些守备,我强撞开了门,去马厩拉了一匹快马冲了出去,身后是一片叫喊声。
天气炎热,我却觉得浑身冰冷,牙齿战栗不止,冷汗几乎让我睁不开眼睛。
从前我爹教我骑马时,因为马儿太快,我总是害怕,如今我只觉得,这马太慢了,太慢了。
大街上人太多,马根本跑不起来,我只好跳下马,没命地跑。
到刑场时,刽子手已经举起了刀,我爹看见了我,那一瞬,我在他眼里看到了笑意,坦然的笑意。
手起刀落间,鲜血溅了一地。
我冲开围观的人扑过去,他的鲜血还滚烫,他的皮肤还温热,我用冬衣裹住他的头颅,想叫他一声爹,可胸膛却像被压扁了一样,吸不上一口气,喊不出一个字。
官兵很快反应过来,冲上来拉我,混乱中,有人抱住了我,那人拍着我的背,声音颤抖地说,阿简,我们回家。
我终于缓过气来,在他怀里号啕大哭,哭到终于承受不住,晕死过去。
醒来时,我躺在床上,梁遣眼睛通红,揉着我的脸说,你终于醒了,没事了,没事了。
我觉得没事了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尤其是现在,格外刺耳。
我闭上眼睛,说,你出去。
他趴下来,亲吻着我的额头说,我不出去,阿简,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随便你吧,反正从此以后,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梁遣说,朝廷将我父母合葬了,他做了两个牌位放在偏院,以后我好了,就带我去祭拜他们。
我一开始想,我也一病不起死掉算了,可躺着躺着,身体渐渐地就恢复了,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娇弱的女子啊。
梁遣越发地殷勤起来,夜里躺在我旁边哄我,试着逗逗我,有时候要得寸进尺地抱着我,虽然最后都会被我踢下去。
他有一次趴在我旁边说,阿简,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补偿你呢?你告诉我吧,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