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楚玄弈这么说应该也并非故意恭维，而是他自己切切实实体会到了这份“温柔”下的好处。
毕竟之前在郊外曲水流觞诗会上发生的那桩事，几个宗室子弟也参与了进去，始作俑者六公主和凤瑾之都得到了严重的惩罚，几个宗室子弟虽然也挨了顿打，但总体上算是有惊无险——而这个结果是楚玄弈在长公主府跪了一夜求来的原谅。
这么一想，皇帝心情不免又有些复杂。
“惜月性情堪比男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帝淡淡开口，“行事无所顾忌，雷厉风行却不莽撞，冷酷无情却有分寸，雷霆手段治的都是贪官奸臣，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不惜跟所有人为敌……朕自愧不如。”
楚玄弈沉默地听着，并不轻易开口评价。
“玄弈，你觉得朕的几个儿子谁有惜月这般魄力？”
楚玄弈心头斟酌，缓缓开口：“长公主魄力非凡，寻常人很难与之相比。”
“如果你坐上了朕这个位置，会不会忌惮她的脾气和本事？”
楚玄弈脸色一变：“皇上——”
“不用紧张，朕只是跟你闲聊两句。”皇帝叹了口气，“你但说无妨。”
“是。”楚玄弈低眸，“来日新帝登基，若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还好，若刚愎自用，猜忌心重，只怕不能容忍长公主殿下的存在。”
“那你觉得朕的几位皇子谁心胸最宽广，有容人之量？”
“臣不敢妄言。”
“朕让你说。”
楚玄弈跪下：“臣不敢妄自评判皇子们的品行与心胸。”
“罢了。”皇帝自嘲，“朕的这几个儿子是什么德性，朕心里清楚，又何需旁人评价？”
楚玄弈没说话。
“起来吧。”皇帝端起茶盏，缓缓啜了口茶，“惜月这脾气，若是个男儿身，不敢说千古一帝，做个雄才伟略的英武大帝至少还是可以的。”
楚玄弈心头骤然一凛。
“玄弈。”皇帝抬眸看他，“以后你尽量多与惜月走动走动，她现在正在替朕整顿朝纲，肃清贪官奸臣。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有限，且特别容易树敌，你要多帮帮她。”
楚玄弈隐约领悟了皇帝的意思，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皇帝会生出这样不可思议的念头，然而思及刚才皇上问的几个问题，他又觉得……虽在意料之外，却好像都在情理之中。
楚惜月这样的性情脾气，当今几位皇子不管是谁最终做了皇帝，只怕都容不下她，楚惜月偏生又不是个会对旁人卑躬屈膝的人，所以……
只有她自己坐上那个位置，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果。
第252章 攻心为上
只是楚玄弈到底没料到，五皇子被一个影卫打伤了这件事居然没有激起皇上太大的反应，反而是长公主成了两人闲聊的主角。
待到皇上终于觉得自己提点得差不多了，放他离开之后，楚玄弈很快走出御乾宫，迎面就遇到了迈着沉稳脚步而来的二皇子楚天阔。
“玄弈。”楚天阔率先开口，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才见过父皇？”
楚玄弈行了个礼，然后才点头：“是，刚刚跟皇上说了几句话。”
楚天阔笑道：“说了什么？”
“没什么。”楚玄弈表情谦恭，“五皇子跟长公主起了点冲突，我来禀报皇上。”
这不是什么秘密，稍后宫里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没什么可隐瞒的。
“正好我也有事要请示父皇，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楚天阔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有空去我的府里聚聚，我们哥俩许久没坐下喝一杯了。”
楚玄弈婉拒：“多谢殿下好意。臣公务在身，不敢贪杯。”
“这有什么……”
“殿下有事先进去吧。”楚玄弈打断了他的话，“等改日有空，玄弈定登门叨扰。”
楚天阔也不勉强他，闻言淡笑：“好，本王等着你光临。”
说着，径自与他擦身而过，往御乾宫里走去。
楚玄弈目送着他走远，眉心微拧，须臾没什么表情地转身离开。
“殿下！”红羽跨出大门，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楚惜月，邀功似的开口，“我有重要的情报禀报给殿下。”
楚惜月下车的动作微顿，随即慢悠悠站定在地上，抬眸看他：“什么十万火急的情报，让你连等本宫进府的耐性都没有？”
红羽讪笑：“我就是出来迎接殿下嘛，顺便禀报消息。”
楚惜月嗯了一声，抬脚往府里走去：“什么消息？”
“我明察暗访两日，终于查到了跟宣王府有关的情报。”红羽跟着楚惜月，一起往府里走去，边走边压低了声音，“秋闱不是快到了吗？宣王打算在学子身上做文章。”
楚惜月语气淡淡：“如何做文章？”
“秋闱之后，各地赶考的学子会在过完年陆陆续续抵达帝都，参加来年开春的春闱。宣王打算收买天下学子，尤其是寒门学子，以宣王府的名义给这些有学之士免费提供笔、墨、纸、砚等读书用物，还会提供给他们赶路的盘缠，借此收买人心。”
楚惜月皱眉：“本宫记得朝廷有规定，进京参加春闱的学子，各地府衙应该提供足够的盘缠让他们路上用。”
“这倒也没错，但这几年西齐国库一直不宽裕，殿下也是知道的。”红羽撇了撇嘴，“宣王的意思是国库不宽裕，各地衙门也不宽裕，这笔银子由秦家来出。”
“秦家出？”楚惜月行过长廊，声音里多了几分兴味，“这倒是不错，一箭双雕，既能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功劳，又能借此赢得天下学子的感激和尊敬，贤名出去了，争储自然更增加几分胜算。”
秦国舅的夫人出身商贾之家，这点银子还是出得起的，商贾之家金银虽不敢说取之不竭，但有官员在朝中保驾护航，这生意做得自然是顺风顺水，比起官员遮遮掩掩不敢露财，秦夫人家出这点钱却完全不担心被皇帝以为是贪污所得。
“去把楚陵川叫过来。”楚惜月吩咐，“既然宣王想靠砸银子赢得贤名，本宫就陪他砸一砸，正巧本宫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比财富，谁能比得上势力纵横九州的九霄阁？
楚惜月走到殿内坐下来，放松身体靠在锦榻上，托腮沉吟：“春闱能考中的学子都将成为朝堂上的新贵，来日的西齐肱骨皆在其中，本宫的确该从他们身上下一番功夫。”
毕竟世人皆知读书人的笔杆子能杀人。
虽说她不怕麻烦，可既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就不该跟读书人为敌，能提前把麻烦掐死在萌芽状态，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坐上那个位置只是开始，不是结束，她还要治理天下，要让西齐强大繁荣起来，今日的学子来日就是忠诚能干的臣子，对着自己的臣子总不能一言不合就杀了，所以应该攻心为上。
第253章 先下手为强
红羽亲自去请楚陵川。
扶宴泡了茶端过来，修长手指取一茶盏，拢袖斟茶的动作看着如行云流水，流畅悦目。
楚惜月目光在他手上停驻片刻，缓缓开口：“扶宴。”
扶宴放下茶壶，躬身道：“属下在。”
“你知不知道宣王为什么要收买学子？”
扶宴态度周正：“求主子赐教。”
“天下官员都是读书出身。”楚惜月声音闲适，“虽说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能科考入仕，但放眼天下，读书人的数量非常可观，他们的笔杆子能把一个人捧上天，也能让人身败名裂。”
扶宴垂眸：“主子并不畏惧流言蜚语。”
“嗯。”楚惜月点头，“但若是可以选择，你觉得被人称颂好，还是被人谩骂好？”
扶宴道：“称颂。”
“本宫若只是一个平常人，自然无所谓被人称颂还是谩骂。”楚惜月轻哂，“不过本宫是要做女皇的人，这样一来考虑的东西就得多，不说得罪他们有没有必要，而是根本不能。因为满朝文武都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本宫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受本宫驱使，这种心甘情愿不是畏惧于权势或者暴力，而是心悦诚服的敬畏，你明白？”
扶宴低眉垂眼，语气格外恭敬：“主子能否说得再细致一点？”
楚惜月瞥他一眼：“你是真听不懂？”
扶宴态度温顺：“属下愚钝。”
他喜欢听主子说话，跟在旁人面前的冷漠不一样，极有耐心的样子，会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在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