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回到摄像机前,举起手:「各部门准备——开始!」
我秉着不能认输的信念,昂起头。
原本炽热的横店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吹起我鬓间的海棠花。
金步摇敲动了耳铛,玲玲作响。
一瞬间,我仿佛重回当年和顾凭感情最好的时候。
加上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不由自主地入了戏,含羞带怯,欲语还休地说出台词:「四郎……」
继而越发大胆地用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衣带,一拉,轻罗小扇送去半缕香风。
顾凭的神情突然僵住了,站着一动不动。
「皇上,臣妾心口痛,您给瞧瞧嘛……」
「卡卡卡!」导演的声音突兀地响彻院内。
糟糕,刚才沉迷于顾凭的美色,没刹住……
毕竟以前我和顾凭调情,都是这种调调,顾凭虽稳坐钓鱼台,继续批他的折子,但也没喊人把我扔出去。
顶多就是「啧」一声,嫌弃地盯着我瞧,暗示我过头了,收敛点。
我飞快地撒开手,如泄气的皮球,闷闷跟导演道歉:「对不起,我克制一点。」
导演摆摆手,花纹裤迎风飘荡,
「不!小李,你发挥的非常好,准确表现出贵妃『妖艳贱货』的特点。」
「……」
合着我这个行为……
在别人眼里,是——妖艳贱货。
我尴尬地点点头。
导演转头跟顾凭赔笑,「顾老师,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连台词都忘说了。」
哦?
我脸上的表情渐渐由绝望,转为兴奋,笑嘻嘻地扭头,看着顾凭,裂开了嘴。
从无败绩的顾凭,栽到我一个新人手上了?
你不行啊。
顾凭忽略掉我的嘲笑,清清嗓子,冷静自然:「抱歉导演,感冒了,卡痰。」
不等我嫌弃,导演突然喊:「开始!」
极致的压迫感袭来,我意识到危险,拔腿想逃。
顾凭眼疾手快地勾住我,捉回去。
一只玉手缓缓滑过我的发丝,落在下颌。
顾凭语气清冷:「若下次再这般不知羞耻,朕会好好罚你。」
我倏然对上他的眼睛,看清他为君者孤高面具之下暗藏的戏弄。
仿佛我真的讨了他的欢心,他兴致来,便生了逗弄心思。
我又倏然回忆起千年前的往事。
那日御书房的龙涎香已尽,我闲得无聊,拉长调子勾搭顾凭。
顾凭撂下笔,捏捏鼻梁,一把将我抱坐腿上,声音低哑:
「若下次再这般不知羞耻,朕会好好罚你。」
一样的对话,带着引人心底发痒的调笑之意,隔着千年再次听到,依然叫我思绪乱成一团。
眼底的情谊不似作假,顾凭他,真的不是那个人吗?
在我呆愣的眼神中,顾凭越靠越近,最后将我推在树下,轻轻吻住。
再来一千次,面对顾凭这个人,我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太诱人了,动辄一个眼神就能将我迷得神魂颠倒。
哪怕知道这是演戏,我还是鬼使神差地有了回应。
顾凭的手一紧,钳住我的腰,加重力道撬开牙关!
炽热滚烫的鼻息喷在脸颊,我颤抖着扣弄背后的树皮,闭上眼睛,逐渐被他带入忘我又深情的吻中。
远处导演压低声音喊:「顾老师!别亲了!别亲了!该说台词了!」
顾凭的动作一僵,倏然放开我的唇齿,眼底闪过懊恼之色。
很快压住眼底浓郁的暗沉,低声说:「卿卿,我心悦你。」
跨越千年的两句话重合,带着直击灵魂的重量。
风停了,我愣在那儿。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跳出来。
顾凭的长生炉又不只一颗丹药。
我凭什么断定,他没有吃过呢?
他是坐在高位的帝王,从群狼环伺中活下来的人。
论演技,没人比得过他。
也许,他跟我是一样的人!
酥软自腰间袭来,瞬间弥漫四肢。
我腿软了,开始在顾凭的怀里往下滑。
「卡卡卡!顾老师,你手上怎么红了!」
导演的喊声突兀响起,打破了此刻的旖旎。
顾凭利抬手一瞧,斑驳的血迹沾满手掌心。
「哎!小李,你屁股后面也有血!是不是受伤了?」导演又对着我喊了句。
血……
我李霂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血。
听见这个字,我骨头都酥了,眼前一黑,闭着眼滑落在地。
最后一刻,是顾凭抱住我,吼道:「场医呢!」
8
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浑身软绵绵地被顾凭抱着,躺在阴凉的车内。
听说许多女鬼在棺材里躺上千年,骤然被阳光照到,会魂飞魄散。
横店的太阳那么大,我一个千年老尸,会被烧化的。
我闭着眼,哆哆嗦嗦握着顾凭的手,流出眼泪。
「我不要死啊……我才醒来没多久,草莓冰棍还没吃够……」
顾凭吃软不吃硬,以前我一撒娇,他就没了脾气。
后来要不是我被皇后起疯了,撒泼大闹,也不会被打入冷宫。
如今我希望,他不要在我虚弱的时候,对我痛下杀手!
顾凭一顿,问:「你吃了几根冰棍?」
「五个……」
场医松了口气,「李小姐生理期,加上贪凉和暴晒,体力不支很正常。多喝热水,休息会儿就好了。」
我认真理清她的意思,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是生理期?」
不会是不治之症吧?
很久没人回答,我睁开一只眼,发现车里只剩下顾凭一人,我正傻愣愣地躺在他腿上与他对视。
「月信。」顾凭冷冷吐出两个字,回答了我几分钟前提出的问题。
看看看!
他怎么知道我听得懂月信!
他一定是装的!
我腾得坐起,满脸烧红,急着找小桃救驾!
拿起手机,我盯着乱七八糟的按键,陷入沉思。
怎么打电话来着?
越急越乱,我一通瞎摁后,手机里的女人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已关机」。
屏幕彻底黑了。
嗤……
身后的顾凭发出一声笑。
我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突然,门打开,一个包裹塞进来,又重新关上。
顾凭往我面前一拨拉,「给你的。」
我动都不敢动。
这包裹里,不会是毒药吧?
他想毒死我?
见我不动,顾凭蹙起眉头「不会用?」
我不能露出一点破绽,于是故作镇定地把东西从塑料袋里翻出。
是个软绵棉的四方包裹,上面的简体字我还不认识。
当着顾凭的面,我嗤拉把包裹一扯两半截,露出十个散片。
怀着几分忐忑,我小心翼翼地拆开。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个形状奇怪的手帕。
我松了口气,一抖,语气轻快,「这不是手帕吗?」
我默默感叹,21 世纪真伟大,手帕还能做成一面粘手的。
顾凭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我把它黏在掌心上,在他面前晃了晃,尽量让自己表现地像一个正常的现代人,
「谢谢啊,你这个手帕真方便,一看就能吸汗,就是……呃……」
我扯了扯,「撕得时候有点费劲。」
说完,顾凭的脸色隐隐有发黑的趋势。
在我和善的微笑中,顾凭淡淡开口,「这东西,是月事带。」
9
小桃把我从顾凭的车上带下来时,已经深夜。
我拎着九片散装卫生巾,垂头丧气。
「要不,我还是回坟里躺着吧……」
生平第一次,我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
我与这个时代仿佛隔了层纱,看得见,摸得着,却格格不入。
丢人更是丢到了顾凭面前。
小桃察觉到我的沮丧,突然牵住我的手,
「娘娘,总会好起来的,看,您当年送小桃的手串,小桃一直戴着,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想到要继续跟娘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有奋斗的动力了。」
路灯映照下,明艳的红豆颗颗饱满圆润,在手腕内侧,红绳曲折绕过,坠一枚通透玉石,并打了个并不精美的结。
与顾凭手腕的那枚如出一辙。
这是……我送给她的?
「我怎么不记得了。」
小桃喜笑颜开,
「娘娘当然不记得,您入宫前大病过一场,夫人听说云安寺的玉灵验,特意求回来。您草草编了几个便作罢,后来也不知丢哪儿了,只有您送小桃的一串,小桃随身带着。」
空旷无人的街道,我突然停住脚步,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