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邵北掐灭烟，鞋尖踢开门。
周坤要拉回他，来不及了。
周家这位家主，喜欢抽旱烟，南方的小叶儿烟丝，紫檀果木当柴火，大土灶蒸烟叶，熏干，晾晒，切成丝儿，几十万块钱一斤，又香又不涩口，没点背景的再有钱也买不着货。
陆邵北一进外厅，入目所及，他心又沉了沉。
岑凛蹲在墙根，手背滴着血，是碎玻璃碴割的。地上和田玉的杆子，黄金的烟袋锅，砸成一长一短的两截。
是摔裂的。
他一撩眼皮，猜中了，真是那位。
有二十载没碰面了，男人举家搬迁那年，陆邵北在实验二小读四年级，同学都是高门子弟，后来大多考上航天、外交和政法专业的大学。
如今见面，觉得物是人非。
陆邵北略弯腰，递上香烟和打火机，“您刚回来？”
“回来一星期了。”男人欠了欠身，嘬着那根烟，“你父亲身体怎样，康健吗？”
“劳您惦记，一切都好。”
陆邵北落座，叫岑凛，“你过来。”
她精神一度还恍惚着。
周坤担心场面失控，也进来了，扶她走过去，岑凛吓坏了，脸色要多惨白有多惨白，嘴唇也咬破了。
在剧院这些年，有潜规则，有大大小小的酒局，正经的，不太正经的，院里没给她安排过，她有耳闻没实战，完全应付不了。
男人要喝交杯酒，和她跳支舞，手一搂她，她本能是逃，激怒了男人。
陆邵北噙了一丝笑，“见过周伯伯。”
岑凛麻木看向那个男人，眼球动了动，开口嘶哑得不成样子，“周..周伯伯。”
陆邵北宠溺的笑容越发大了，“小丫头机灵着呢，对我有情有义，明白我身份特殊，不愿给我招是非，所以瞒着您呢。其实我和她提过您，周伯伯从小疼我，像疼亲儿子一样，我周岁的长命锁，是您花重金打铸的，比我爹妈都用心。”
小丫头。
男人一愣，“邵北，她是你什么人？”
陆邵北没回话，在男人的注目下起身，亲手替岑凛系大衣扣。
“周伯伯是我长辈，没什么好瞒的，害他老人家误会了。”
岑凛哆嗦着，点了点头。
周坤捡起烟杆双手奉上，“陆三虽然名义上未婚，背地里总有个女人，您也有血气方刚的时候，应该能理解他。”
男人恍然大悟，“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啊！”他爽朗大笑，慈眉善目的，“李鹤这臭小子，毛毛躁躁不靠谱，李广泉巴结我，他也学，却巴结不对地方。只告诉我是话剧圈的，没打听清楚小姑娘背后是谁。”
陆邵北眼里寒光一闪，又压下去，照旧谦逊恭敬，“李鹤没规矩，欺负她了，被我抓个正着，我秘书曝光了李广泉的视频，他和我结仇了，冲我来的，牵连周伯伯了。”
“行了，小事一桩，你带她走吧。”男人挺下不来台的，“周伯伯向你保证，不会发生第二次。”
陆邵北与他握手告别，“有周伯伯这句，我放心了。您稍后的开销记我账上，我签单。”
男人拍了拍他肩膀，调侃他，“才得势几天啊，大手大脚公费吃喝？”
“您可太不了解我了。”陆邵北亲自送他出包厢，“无论混到什么位置，不属于我的分文不取，我自掏腰包招待周伯伯。”
“那我领你的情了。”
陆邵北安排了一间新包厢，一应是最高规格的酒水服务，排场很足，圆了男人的面子。
回到原来的包房，程洵带着经理匆匆赶到，屋里没打扫，酒瓶子倒了，地毯也脏了，像经历了一场浩劫。
经理见状，直接认错，“陆先生，是我失职了。您二哥半小时前从A01离开，和李鹤见了一面。”
陆邵北就知道单凭李鹤没那么大的胆子，他不傻，李广泉的视频一公开，他心知肚明只有陆邵北敢给他这个教训，胡大发是出了名的大地痞，基本没人惹他和他的亲戚。
陆邵北脸孔晦暗得仿佛酝酿了暴风雨，“李鹤逼迫岑凛，是吗。”
经理说，“不是逼迫，李鹤收买了服务员，骗岑小姐去包厢找同事，岑小姐的同事确实在这里，她自然没有防备。”
他又看了程洵一眼，“她人呢。”
“周坤送下楼了，在您的车上。”
陆邵北站起，往门外走，“她是不是三月调去外省？”
程洵紧随在后面，“暂定三四月份，转签合同的手续很复杂。不过外省也不远，二百多公里，您如果想见岑小姐，一天往返没问题。”
“日子提前吧，一周内送她出省。”
第52章发泄
陆邵北走出燕京大酒楼，霓虹照得他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像失了控，直挺挺地朝地面栽去。
周坤安顿完岑凛，正好返回，伸手扶住了他，“你从公司来？”
他没答。
周坤又问程洵，“他没休息？”
程洵摇头，“连轴加班，一周了。”
“中海不是有董事高管吗？你把工作派发下去啊！”
“上面器重陆先生，只信任他。”
周坤叹气，陆邵北当年在大学就是系里的骨干，系主任和校长很欣赏他，部门的实习也优先考虑他，忙得没空谈恋爱。
毕业前夕的岗位分配，各大机关争抢他，甚至承诺只要陆邵北去，每年给学校增加十个实习名额。
他的事业心，纯粹是日积月累磨的。
“陆迟徽掺和了。”他脸色不好看，“我准备尽快送她出省。”
周坤点点头，“送吧，远离是非。”
程洵撑伞挡风口，罩着男人下台阶，生怕他再感风寒。
红旗泊在停车场最隐蔽的一个车位，燕京大酒楼属于娱乐性质的场所，陆邵北其实不方便出面，遇到熟人，容易招惹非议。岑凛这会儿披着他的大衣躺在后座，车内开了阅读灯，她细长的影子印在玻璃上。
直到这一刻，男人才吐出胸腔堵住的那口气。
他坐上车，眼角余光里是她脖颈的红酒渍，一块接着一块，V领毛衣歪歪扭扭，隐约是中空的，桃子似的小半圆随着她的喘息一颤一颠，一摇一晃。
哪个男人受得了这种诱惑。
陆邵北拧眉头。
隔了半晌，他拽过岑凛，扳正她身体，将大衣的衣襟聚拢，裹得严严实实。
“你来燕京干什么。”
她嘴唇轻轻蠕动，“团建聚餐。”
陆邵北靠着椅背揉太阳穴，“烟。”
他口袋里那盒烟落在包厢了，忘了拿，程洵拆开一包新的，递到后面，“姚文姬今天下午搬回老宅了，夫人安排她单独住三楼，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陆董竟然同意她住在二楼客房。而且她丝毫不像患了绝症，肤色红润容光焕发，还亲手给陆董煮宵夜，保姆听到陆董对她说，很怀念她煮的味道。”
陆邵北咬着烟，后槽牙的骨廓绷成一根弦，岑凛越是压抑着哭声，他绷得越是狠，下颌青硬的胡茬也抻得根根直立。
“夫人让您速回老宅商量对策..”
他不耐烦了，猛地一砸手机，屏幕在撞击下四分五裂，“没完了。”
音调没起伏，听不出喜怒，却已经隐忍到极限。
岑凛这次，比哪次都凶险。
周家的当家人是叱咤风云半辈子的人物，为所欲为毫无顾忌。即使在他手里吃了亏，追究后果也是不痛不痒。
谁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去撼动那位的根基呢？
程洵试探说，“我帮您给夫人回个话，明天去老宅？”
陆邵北依然没反应。
“那我自己做主了。”程洵小心翼翼锁了车门，又升起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私密的空间内，他脾气往上涌，“伤哪了？”
小小的一团，狼狈又香软，裙角似有若无蹭他的手背，被他吓唬得不敢哭了。
“什么时候添了习惯？”陆邵北面色铁青，像是兴师问罪。
岑凛茫然看着他。
“你们剧院规定半夜聚餐不穿内衣？”
包房里的场景在脑海卷土重来，岑凛不自觉发抖，“我白天爬山，出汗黏着不舒服，所以去洗手间脱了。”
“他碰你哪了。”
岑凛抖得更厉害了。
“碰你胸了？”陆邵北突然捏住，力道有些凶，她下意识挣扎。
“那天替周宸出头冲我翻脸，刚才他怎么不护着你了，任由你受欺负？”
岑凛实在痛，男人手劲儿大，戾气十足，纯属捏她发泄，“他不在！”
“你以为他在就有胆量进包厢捞你？他在这号人的眼中不如一条狗。”
“我下车..”陆邵北的眼神刺得她如坐针毡，岑凛越过他去推车门。
快十一点了，周围除了住院部大楼亮着灯，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摁下车窗，寒风沿着缝隙灌进来，刀片一般割得脸疼。
岑凛冻得本能一缩，陆邵北也冷静了几分，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她接受不了，他把剩下的半支烟戳在灭烟器里，平复后开口，“那人的背景我也要敬着，如果我没赶过来，你在包厢什么样？”
活活剐下一层皮。
这个老周，玩得很花，和胡大发一样有特殊的癖好，胡大发有钱没势，有主儿的、有后台的女人，他不会强来。可老周不在乎，相中了，他有底气下手。
岑凛迄今为止只有他一个男人，陆邵北也始终尊重她的感受，没做过出格的，这一具娇滴滴的骨头想要过老周这关，得搭上半条命。
“还见过谁？”
岑凛趴在他腿上，浑身瘫软一动不动，“陆总。”
男人深吸气，沉默着。
车开始发动，在引擎声里，陆邵北抚摸她后背，一下一下地，所有的气恼都压住了，“别哭了。”
这辆车前脚驶离，一辆银白色宾利从后门驶出，司机熄了前灯。
“三公子接走了。”
陆迟徽睁开眼，“她出事了吗。”
“应该不会出事，因为老程没行动。”
老程是本区治安队的，陆迟徽提前打过招呼，10点40分陆邵北还不到场，老程以抓赌的名义包围酒楼，闯进包厢救她。
虽然万无一失，但不排除老程临时掉链子。因此陆迟徽没撤，一直等在停车场。
而陆邵北是10点38分上楼的。
司机好奇，“假如三公子来晚了呢？陆总，您会动手吗。”
陆迟徽又闭上眼，“也许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