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闪烁着泪光,脚下生风,抓住我往外走:「走!我跟你去!」
唐恪生对我多有不愿,但他愿意保护他爱人的父亲。
天蒙蒙亮,我们打开门,顺着父亲离去的方向追去,一路来到了死人坑。
那里葬着我数万同胞,那里满是血泪。我在尸山里翻找父亲的身体。
这里遍地都是残肢骸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骸骨,死前还满脸痛苦的老人、天真无邪的孩童、被剖开腹部的孕妇。
桩桩件件冲击着我在和平年代养出来的脆弱承受能力。
我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惊恐害怕重新席卷我已经麻木的心,我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即使是最优秀的导演拍摄的战争片都难与此刻我眼前的场景比肩。
我跳进死人坑里,用哆嗦的手翻找。
「汪——」狗吠声传来,尸坑里一只满是血的手拽住我。
09.
我回头看,是父亲!
他伤痕累累,但是他还活着!
我推开沉重的尸体,把他拽出来,父亲仿佛从地狱中挣扎出来,浑身浴血,大部分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黑色。
那些黑色的血附着在他的皮肤上,颓败极了。
他唯一没有受伤的手臂抱着一个圆状物体。
我猜到那是什么了,我颤抖着低声问父亲:「这是什么?」
父亲颤巍巍的说:「是......是你哥哥的头颅。你哥哥他......死了......」
我的嘴唇不住的颤抖,滚滚热泪顺着眼睛流下来,刚说了一个「你」字,我就说不出话来。
杂沓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那是硬质军靴的声音,那其中还有一个凌乱的脚步声。
「畜生!你们都是畜生!」一个妇女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
父亲用虚浮无力的手拽拽我,示意我躺下来,我蜷缩在尸坑里,用几具尸体掩盖住我的身形。
奇怪到我无法形容的味道冲击着我的嗅觉,我的胃里一阵阵翻腾。
那个女人被押到坑边,她竟然是个孕妇!
到了这等绝境,她还是保持着她反抗的精神,她用劲力气撞开了那个持枪对着她的士兵。
如同一个发狂的狮子怒吼着打了那个士兵两个耳光,那个有些瘦弱的士兵歪倒在地。
「砰——」她掉进坑里来,温热的血液越过缝隙流在我的脸上,血液慢慢在我的脸上变冷,凝固。
她瞪大眼睛,手还在摩挲似乎是想要握住一丝温暖。
刺刀刺入身体的声音响起,她的身体动了两下,彻底瘫软下来。
狗叫声渐渐远去,我露出了头,李光明和唐恪生抬着奄奄一息的父亲,我抱着那颗青年的头颅一路往回跑,不敢回头,也不敢低头。
我不敢回头去看我那惨死泣血的同胞,也不敢去看手里那张惨白的脸。
在废墟一样的街上,我们偶尔碰到匆匆逃往安全区的同胞。
我们抬起愁苦惨淡的脸彼此对视,而后各奔西东,去往自己心中的安全之地。
我们把父亲放在地窖里,他已经有出气没进气。
他瘫在昏暗的地上,眼睛看向唯一有光的地方,长长地吐一口气,两行浑浊的泪从眼里流出来:「屈辱......屈辱........书远......书远......」
「啪嗒」那滴泪落在地上,灼烧着我的心脏,我摸了摸那里,那里燃起熊熊大火,烧的我愤怒至极!
10.
可我的愤怒是无力的,在这个时代、在这个时刻,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看着父亲悲愤死去,他的身体变凉,死在了深深的黑夜。
我们把于书远的头颅埋在了传教会的角落里,母亲失神一样的在角落里讲述着这个青年的故事。
于书远是学堂里中英皆通的少年天才。
他见读书可唤醒民智,能治国救民,他就拼命读书。
他见国家离乱,就弃笔从戎拿起了枪。
他是最有抱负的青年,他是万万民众里那颗想燎原的火星,他是万万渴望报国的青年里最平常的一个。
他带着热忱冲进时代的洪流,他爱这个国家,所以他无所谓畏惧。
现在那个青年身首异处,躺在他热爱的土地里,被掺杂着同胞父老血液的土壤掩埋。
身死魂灭,明志崩卒。
我们还没来得及悲伤,王水生就已经濒临死亡,他缺少医药,脸色发灰,已经是将死之兆了。
我愤恨地捶打着地面,无能!无能!
「阿娟,我回来了!」小团圆一把推开门,在院子里喊。
我冲出去看见小团圆,她头发蓬乱,脸上都是灰土,但生龙活虎。
小团圆抓住我,希冀地问:「水生哥怎么样了?!」
她带着几个外国人走进来,他们的胳膊上带着红十字的标志——小团圆带着安全区的人来了。
我们把李水生抬了上了车,一起蜷缩在车里,前往安全区。
小团圆把我拉在一边,悄声问我:「小丫头,你父亲咧,穿你父亲衣服的这个人是谁?」
「死了,被抓住刺死了。」
小团圆沉默不说话了,她默默拍了拍我。
我抬头望去,日本挥手让我们停下。
11.
死亡的气息在车里围绕,日本人扫视一圈,把目光落在李光明身上。
日本兵与美国人叽里呱啦交谈一阵,美国女人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李光明被拽下车,要被脱下衣服。
不行!他脱掉衣服必会被发现!
我扑上去,不停的用英语重复:「我丈夫,他是我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