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乔躺在隔间内的木板床上，鼻息间似乎还能嗅到那股发霉长虫的潮湿味儿。
萦绕不散。
这俞家虽有个赤脚医生，可境况并没有比丁家好。
婆孙俩忙活了大傍晚，也不过是摊了一簸箕的野菜饼，沾着油的抹布在锅里擦了一圈，炒了份青叶莴笋。
和着看不清颜色的咸菜疙瘩。
瞬间让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江南乔差点撅过去，由奢入俭真难啊！
她勉强啃了两口野菜饼，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此刻捂着抽痛的胃部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受，终究是没敌过本能，穿起鞋子轻手轻脚的往灶房去……
俞家两兄妹节俭得令人发指，她现在都记得当时俞小花盯着那半个野菜饼的模样，眼神发绿。
俞野轻飘飘的蔑了她一眼，抬手就将那半个饼子扣在了簸箕下。
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
江南乔敢打赌原主没受过这份苦，这白嫩的掌心明显就不沾阳春水！也不像是这山窝窝里待的人。
可一想起那狠心推她下山崖的亲妈，算了，不敢想了……
她散漫的掀开簸箕，里面空无一物。
俞野的嗓音低沉似水，带了丝凉意：“江南乔，你不是看不起那野菜饼吗？”
“梦游你信吗？”
她纤长的睫毛轻微的颤动，掌心有汗浸出，莫名的有点心虚。
气氛尴尬，转身迈出灶房门槛的时候，肚子里唱响了空城计，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那么的突兀。
一抹红骤然攀上江南乔的耳垂。
俞野抬眸就瞧见了，像雪峰上的红梅，带着俏。
和面部的惨不忍睹形成鲜明对比，江南乔身上的皮肤不似寻常村妇，在夜里白得简直能发光。
他喉结滚动，倏然扣住对方的手腕。
这般的动作让江南乔嘶的倒吸了口气，惊道：“你干嘛？！”
对方的掌心灼热，带着迫人的温度。
“丑八怪，要想在我家待下去，就不要浪费粮食。”
说完他似轻嗤了一声，转身离开。
江南乔低下头，只见掌心躺着只褐色的菜团，仿佛还泛着温热。
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的诱人……
江南乔甩了甩头，惊悚的感慨，她一定是饿疯了，才会觉得这玩意儿好吃！
拿着菜团子回了屋，她并未瞧见院子另一侧的角门开着，俞母悄无声息的凝视着这一切……
……
接下来的几日，江南乔意外的低调。
可因为家里多了张吃饭的嘴，俞野待在家的时间明显少了些。
俞老太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来，唯一开心的便只有俞小花。
此刻她猫着身子从院外偷渡进来，将沾满了泥的两颗土豆献到江南乔的眼皮子底下：“乔乔姐，你那晚说的什么狼牙齿土豆？能做吗？”
江南乔这几日嘴里也快淡出个鸟来，闻言掀起眼皮懒散回答：“你能打开灶房门吗？”
没记错的话灶房门钥匙这几日被挂在了俞老太的裤腰带上。
上到一颗米，下至一粒盐，都没人能越过她去。
俞小花吐了吐舌头，激动道：“这还不简单？！”
这样的把戏她哥小时候可没少干过，俞小花立马就在墙角处摸了根铁丝出来，三下五除二的开了灶房门。
江南乔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墙上挂的干辣椒撸了几颗下来。
用捣杵捣碎，混着鲜葱和盐，均匀的拌在煮熟了的土豆块上。
粗糙无比，却令俞小花吃的眯起了眼睛，快乐道：“好好吃，吃得我都快吐火了……”
江南乔：“……”
她将土豆皮扔进灶孔里，轻飘飘问道：“你哪儿来的土豆？”
这家人穷得只能吃野菜，环顾灶房里并未有任何存粮，除了挂着的那块发黑腊肉。
俞小花嘿嘿笑了两声，“队上的地里刨的……”
江南乔的眉头一瞬间皱了起来，刚想说她两句，灶房门猛的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伴随着俞母的谩骂声。
“大白天的你俩就躲在屋里嚯嚯粮食呢！俞小花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是不是？让你离这丑八怪远一点，现在竟还学会偷东西吃了！谁教你的？啊！”
明显的指桑骂槐。
俞小花当然听不懂，她梗着脖子：“谁说我吃东西了，我是进来喝水的！”
她义正言辞的模样差点让俞母气得笑出了声，她动作粗鲁的大力擦向女儿的嘴角，厉声道：“屁股擦干净了再和我说话！你还有个女孩子样吗？”
眼看着俞小花眼底包了泪，江南乔一把揽住她的肩头冲俞母道：“婶儿！有话你冲我直说……”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趁着今日俞野和俞老太都不在家，俞母叉着手，故作凶恶道：“别想拿了鸡毛就当令箭！俞老五早就将你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十里八乡都没听过你这号人！郑队长还去局里问过了，查无此人！他俞老五宁愿痛失彩礼都不迎你过门，你啊就等着饿死吧，也别把我们当冤大头！回头我就让阿野送你走……”
她的目光落在江南乔的腰部，阴阳怪气道：“你这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不劳婶儿挂心，能走能跳。”
俞小花猛的就将母亲撞开，噔噔噔的跑了出去。
俞母语气越加凉飕飕：“也怪你自个儿眼神不好，偏偏挨上我们这十里村最穷的人家，我阿妈估计还以为你是有钱人，谁知道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浑身上下恐怕凑不出一毛钱吧？别想就此赖在我家！”
江南乔眼神蓦的变得凌厉。
她眯了眯眼，瞬间洞穿了俞母的真实想法。
“你在怕什么？还是说在担心你儿子？”
“你胡扯什么？”俞母有一瞬间的紧张。
“听说你儿子要谈对象了？所以想方设法的赶我走？是吗？”
“我儿子他巴不得你走，丑八怪讨人嫌！”
俞母吐了口唾沫，故意将态度恶劣化。
江南乔保持着理智和清醒，眼神掠过她直直的盯着大门口：“这也是你的意思？俞野，我们之间的承诺不算数了是吗？行，那我走……”
轻飘飘的几个字让俞野眼角抽了抽，手蓦的攥紧了。
这女人！
除了让她别浪费粮食，他们哪来的承诺？
他半晌没答话，像看戏般置身事外。
江南乔骑虎难下，眼底的光稍稍黯淡了些：“我这就去和队长说个清楚，打扰了……”
说完她径直出了门。
俞母的面上露出一丝喜色：“这丑八怪终于肯走了，家里总算是清静了些……”
也不用担心被那些长舌妇嚼舌根了。
俞野手中还攥着镰刀，明显才从坡上赶回来，他嗓音越发冷冽：“阿妈，她住我们家队长每周给补贴半袋红薯，而她每顿只需要半个野菜饼，你，亏了……”
他收敛了笑意。
俞母愣愣道：“我只是想着不方便……”
话还没有说完，俞野扭头就走。
江南乔大病初愈，走得腿都快酸了，前路一片迷茫，在这个买什么都要票，去哪儿都得开证明的时代，她寸步难行。
除了熟识的俞家人无所依靠。
身后很快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很熟悉。
江南乔循声望去，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俞野锋利的眉骨，和线条流畅的下颌。
“阿妈说的是实话，队长去局里问过，没你的身份信息，你哪儿都去不了，只有到就近的农场里接受改造……”
这个女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无端诡异，偏偏她还撞伤了脑袋。
俞野的语气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在江南乔的耳中听着却像是幸灾乐祸。
她不可思议道：“你们想送我去农场？”
一听就得去干体力活儿！
俞野冷眼瞧着她，挑了挑眉道：“如果你非要去找队长要个说法的话……”
江南乔攥紧了手，气得脸上的红疹片片发红。
“姓俞的！是你们在队长面前说要照顾我的！如今翻脸就不认了？”
“你自己非要跑出来的，如今倒是可以瞧瞧哪家能容你？”
俞野不屑的冷笑，很快把江南乔甩在了后面，沿着大片错落的梯田往坡上去了。
江南乔并非是少不知事的富家小姐，自幼也没少听家中长辈讲述这个年代的苦难。
且不提在乡下是何等的艰苦，能不能吃饱饭是一回事，还有干不完的活，数不清的刁难。
她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一想到这具娇弱身体将起早贪黑挣工分，不自觉的就停下了脚步。
“江同志？”
江南乔回眸，只见一位身材瘦削的女孩站在不远处，她小脸蜡黄，枯草似的发辫垂在脑后，对方不错眼的打量着江南乔，腆着脸问道：“你就是住在阿野哥家里的江同志吧，百闻不如一见……”
一见面她就安心了！
这江南乔还真是长得和传闻中一般丑，俞野即便是瞎了眼应该也看不上这种货色。
见江南乔不吭声，她接着又问：“刚才你是在和阿野哥争吵吗？你是不是不愿意住在他家，要不然你来我家住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南乔无语望天，感慨道：“我确实非常看不惯他……”
周小慧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她趁热打铁：“那……”
“那就让俞野住你家去吧！”江南乔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笑盈盈的盯着周小慧。
后者陡然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道：“你，你瞎说什么呢，事还没那么快……”
江南乔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
“那不关我的事……”
说完她改变了想法，回了俞家。
……
回去的路上刚好遇见从山上下来的俞小花，她衣兜里装着几颗还带着青色的茄柿，献宝似的冲江南乔道：“乔乔姐，我妈没凶你吧？我可是立马就去给你搬救兵了。”
说完她拿起一颗茄柿在衣摆上擦了擦，讨好的递给江南乔。
江南乔意外的瞅了她一眼，“你哥原来是你叫来的……”
故意来给她添堵的吧！
泄愤似的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茄柿，三两口吞嚼入腹，竟意外的甘甜。
她若有所思的瞥过去，俞小花立马捂紧了衣兜，紧张道：“只能吃一个，再多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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