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十五岁生日宴上,路承宇是带着女伴来的。
两人挽着手迈进门的那一刻,我敏锐地感知到,空气突然安静了。
只因我和路承宇多年青梅竹马,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亦是路承宇的生母,过世的路夫人钦定的儿媳。
「不介绍一下吗,阿宇?」我摸着盲杖站起身,淡淡开口。
路承宇顿了下,嗓音硬邦邦的。
「她叫林馨,是我的……」
他斟酌半晌,不知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身份,还是不忍对我揭露事实。
「唉呀,我是路承宇的女朋友啦,这还是他第一次带我见朋友,大家好呀!」
叫林馨的女孩笑盈盈的,语调纯真活泼,让人不自觉心生好感。
热闹的包厢因着她的话,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安静下来。
有人见我脸色不对,出言警告。
「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路哥说过非江姐不娶,女伴而已,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这些年来,路承宇身边女人没断过,但都是逢场作戏。
他生母早亡,为了迷惑吃人的继母,只能做出流连花丛的样子。
大家自然而然地以为,这个林馨也是其中之一。
却不想下一秒路承宇直接动了怒。
他猛地扬起酒杯,橙黄的酒液泼了说话的人满脸。
「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指点点?」
即使目不能视,我的脑海里仍能勾勒出路承宇此刻的模样——线条流畅的下颌角绷紧,凌厉漂亮的眉眼夹杂着怒气。
他的长相是极具攻击性的帅气,生起气来更是令人不敢逼视。
男生捂着脸哀嚎哀号,「……......不是,路哥,你来真的?」
没等路承宇回答,我再次听到了林馨轻快的声音。
她嗔怪似的打了路承宇一下,「还不都怪某人以前桃花太多,你这朋友也是好意提醒,我不介意的。」
耳边是他们旁若无人的地打情骂俏。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大约在两年前,路承宇的女伴之一找上门,逼我让出「正宫」的位置。
那个女人不过刺了我一句「瞎子可配不上路少」,路承宇得知后发了大火,抡起酒瓶砸在她头上,当场见了血。
跟着他的女人里不乏性子刁蛮的,从这以后没一个敢在我面前造次。
这是第一次,路承宇主动把人带到好友圈子里,还为了维护她大发雷霆。
「渺渺,」坐我边上的好友欲言又止,「这个林馨长得……和你有点像。」
「路哥不会把她当成你的替身了吧?」
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受到林馨望向我的,略带挑衅的眼神。
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单纯无害。
指甲掐进手心,我轻嗤。
「我是瞎了,又不是死了,有什么找替身的必要吗?」
2
早在几个月前,我和路承宇的共同朋友便提醒过我。
「最近路哥身边总跟着个小演员,叽叽喳喳的,样貌和你还有几分相似,江姐,你留意着点。」
从小玩到大的情分,路承宇表面风流,实际多在乎我我都看在眼里。
彼时的我不以为意不以为然地笑笑,只说了四个字,「我相信他。」
现下被狠狠打脸。
气氛正冷场时,林馨热情地把一个盒子放到我手里。
「你就是渺渺姐吧,生日快乐呀,这是我和路承宇一起为你挑的礼物。」
我扬手将礼盒打翻在地,。
盯着虚空中的一团黑暗,嗓音艰涩,。
「阿宇,她是你女朋友,那我算什么?」
静默片刻,熟悉的嗓音传进我耳中。
「不只是女朋友,」路承宇说,「我还会和她订婚。」
宛如平地惊雷炸响,全场哗然。
不少人窃窃私语——
「路少疯了吧。」
放着我这个名门贵女不娶,偏要和不知名小演员订婚。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揉捏心脏,我几乎痛到无法呼吸。
「那我算什么?」我喃声重复。
落针可闻的包厢里,路承宇轻轻笑了一声,半是愧疚半是怜悯。
「渺渺,路家的儿媳,不能是个瞎子。」
「我们……结束了。」
我恍惚了一瞬,几乎要站不稳。
张了张嘴,艰涩出声:
「……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三年前,这座城市突发地震,我和路承宇因撤离不及时被埋在了废墟里。
等待救援队的时间格外漫长,两人饿得头晕眼花时,路承宇头顶的钢材板忽然开始摇摇欲坠。
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
我手脚并用爬过去,并不宽阔的脊背形成一小片屏障,把路承宇保护在内,生生接下了坠落的、巨大的钢板。
剧痛来袭,我眼前发黑即将晕过去之际,还不忘紧紧抱住他。
「……活下去呀,阿宇。」
再醒来是在医院里。
头部重击导致我的视觉神经管断裂,医生说手术有极大的风险,保守治疗下,我成了一名盲人。
犹如堕入无边黑暗,从此我盲杖不离手,再没见过世界的色彩。
路承宇曾颤抖着吻上我缠着纱布的眼睛,红着眼向我承诺。
「渺渺,我路承宇这辈子非你不娶。」
「从今以后,我来做你的眼。」
如今。
也是他,嫌弃我是瞎子。
3
「我已经在物质上尽力补偿你了,道德绑架有意思吗,江渺?!」
路承宇不耐烦的地低吼拉回我的思绪。
周围人都大气不敢出,只有林馨笑嘻嘻地摸他的头,像在给发怒的老虎顺毛。
「我的男朋友这么优秀,前女友舍不得,故意耍小性子挽回很正常。」
她叹一口气,似是极为不忍,「看在今天是渺渺姐生日的份儿上,你就别和她计较啦。」
三两句把我定义成了「爱闹脾气的前女友」。
路承宇极为受用这一套,面色缓和不少,「江渺,你如果像林馨一样体贴懂事,咱们也不至于闹得这么难看。」
「呵……」
凉意自心底扩散至四肢百骸,我在桌上摸索着灌了一大口酒。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管,呛得我咳嗽不止。
圈子里的人都说,太子爷路承宇偏执暴躁,唯独爱我如命,一句重话都没对我说过。
二十多年青梅竹马,我和他分享过每一份快乐。
迷茫失意之时,也是他陪在我身边,倾听或者开导。
我不明白。
记忆中桀骜张扬的少年,怎么就变心了呢?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家大小姐江渺,也有她自己的骄傲。
「既然大家都在,那便做个见证吧。」
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眶,抬手抚上脖颈上的项链。
那是去年路承宇送我的生日礼物,由国内知名设计师打造,吊坠内侧刻着我和他名字的首字母。
我很喜欢它,将它视为代表我俩爱情的信物,连洗澡都要戴着,常常摸到吊坠会无意识露出傻笑。
但是现在,我平静地把项链摘下来,朝看不见的虚空摊开手。
「阿宇。」
在所有人震惊或吃瓜的表情中,我扯了扯唇角,笑意温婉。
「我提前祝你们……订婚快乐。」
许是没料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路承宇低低骂了句脏话,发泄般踹了桌角一脚,周身气压冷得能结冰。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怎么一个两个都板着张脸?」
僵持不下时,有人携着晚风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