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公主再次有了身孕,她很高兴,宝马香车无比骄傲地回了宫,一直待到夜里才回来。
去时空空的马车,回来时却塞满了金银财宝。
她得意招摇地进门,像是一只花孔雀一般。
她瞧见我在温书后,一脚踹在了我的心窝上,伸手憎恶地将我拎起,拇指与食指掐住我的脸抬了起来。
她冷着脸收紧力道恨不得把我掐死:「你真是和你那贱人娘亲生得一模一样,一样地碍眼。」
她往日折磨我,喜欢细水长流地折磨,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她下起手来不再有所顾忌。
一旁的侍女碧澜拦住她:「公主,她娘耽误您和驸马在一起,当时那么便宜地就让她死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太手软了,就留着这个小贱人的命慢慢折磨,代替她娘向您赎罪。」
公主松开了些掐我的力度,碧澜贴在公主耳边低声道:「您现在才有了身孕,驸马爷刚赈灾回来,眼看着马上又要加官晋爵了,这个小贱人死不足惜,可不能让她影响您在驸马心里的位置啊,日后等您生下了世子,驸马有了儿子,不怕他不厌弃这个小贱人。」
公主愉悦地笑了,甩开了我,将我丢在了地上,对我说:「先留你几天活路,日后再好好找你算账。」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腹,脸上漾起羞涩满足的笑容,大张旗鼓地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根本不是爹爹的孩子。
爹爹厌恶她到死的地步,怎么会去碰她。
那些夜里,府内迷香袅袅,出入公主卧榻的是乞丐还是诏狱里的死囚根本不得而知。
爹爹曾暗地里找到了奸污杀害娘亲的那几个地痞流氓,他们跪在爹爹面前,求爹爹给一条生路。
他们同爹爹说,公主告诉他们,他们要奸杀的女子是个低贱的娼妇,让他们随便玩。
爹爹听闻后,呆坐在一旁发愣,竟然没有生气,回过神来以后,反而异常地哈哈大笑,嘴里一直念着「低贱」那两个字,直到他所有的力气用尽了,捂着头艰难地跪地喘息,已是满脸的泪水。
第二日,就在娘亲祠堂旁边的屋子里,爹爹当着我的面剥了五人的皮制成了美人灯笼。
剥第一个人的时候,断断续续,爹爹手稳,眼神凌厉可怕,喷薄的血液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真的好可怕,像是地狱里索命的厉鬼。
看向我时的眼神却又是带笑的,他们说得没错,爹爹疯了。
他朝我招手,笑着问我怕不怕。
我摇摇头说不怕。我是爹爹的孩子,我怎么会怕呢?
爹爹都疯了,我又怎么会是个正常人呢?
那天夜里,娘亲的祠堂里,屋顶的房梁下多了五顶怪异的灯笼。
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爹爹是真的疯了,他回不了头了。
11
我找出来药膏擦在破皮流血的地方,捡起地上的《战国策》继续温书。
爹爹不要我学琴棋书画针黹女工,反而请来最好的夫子教习我四书五经君子六艺。
我知道爹爹的意图,也明白他要做什么,我不能拖爹爹的后腿。
真可惜,我是娘亲的女儿,却没遗传到娘亲半点儿的善良和心软,反而同爹爹一样如出一辙地心狠手辣。
那天夜里,公主在府里大摆宴席,爹爹很晚才回来。
公主开心地和爹爹分享自己有孕的消息:「裴郎,四个多月了,太医说看孕相十有八九是个男孩呢。」
爹爹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他瘦得很,那张脸更加棱角分明。
爹爹哪怕是讥讽地笑,也能让人神魂颠倒。
「是吗?」爹爹向她举杯,笑着道,「恭喜了。」
笑着笑着,他便畅快地大笑起来,连饮了好几杯,公主双颊泛红,开心极了:「有这么开心吗?」
爹爹嗤笑:「自然。」
他饮了许多酒,身形已经有些不稳,手指握住公主的脸,笑着问:「公主不过双十年华,怎么看着老了许多。」
公主脸上的笑顿住了,她最在意的就是这张如花面孔,爹爹的话于她而言不亚于雷劈。
「裴郎,我,我老了吗?」她声音颤抖,险些要哭出来。
爹爹松开了握住她脸的手,转而拽住了碧澜的手,醉意呢喃:「我怎么不知道公主身边何时有这样水灵的婢子了。」
说完,爹爹就倒在了桌子上睡了,公主恼怒地一巴掌甩在了碧澜的脸上。
碧澜跪下来不住磕头,头破血流,嘴里一直喊着饶命。
公主命人拿来菱花镜,她脸颊两边的肉几乎要让她忍得颤抖,她死死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左右反复地看,又抓起碧澜的脸死死盯着。
她嗓音森冷地问身旁的人:「本宫好看,还是这个贱人好看。」
周围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自然是公主好看!」
她笑了,笑不达眼底,整张脸看起来扭曲怨毒:「既然驸马爷夸你水灵灵,那你便自己投井吧,如此水灵灵的你,就该被水溺死,你们说呢。」
碧澜是伺候她长大的婢女,跪在地上的人忙不迭为她求情,也是为自己求情。
碧澜这样的心腹宫女,公主都能因为驸马一句话赐死,她们这些人日后若是和驸马牵连上……哪有活命的路啊!
公主正在气头上,听见求情的声音,表情更加扭曲:「本宫是公主,她一个贱婢!就算伺候我多年,贱婢永远也是贱婢!怎么配跟我讲情分!主子永远都是主子,奴才永远都是奴才!拖下去!投井!」
她疯了一般砸了宫女们捧着的镜子,碧澜绝望地倒在地上,谁能想到,一刻钟之前,她还是公主身边的心腹,是那么风光无两。
碧澜死了,爹爹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下面人来说,碧澜的身体都在井里泡得发白了。
爹爹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这句可惜传到公主耳朵里,她又一次被刺激得发了疯,摔了不少东西,指着屋子里稍有姿色的婢女就骂狐狸精。
隔天,娘亲的祠堂里便多了一盏人皮灯笼。
那个叫碧澜的宫女,曾是公主欺辱我娘亲的马前卒,带着人向娘亲丢东西吐口水,还在府外指桑骂槐地辱骂娘亲,践踏娘亲的名声。
爹爹借刀杀人,向碧澜讨要了这份债。
你看,做错事,总是要还的。
12
公主府内的下人苦不堪言,尤其是稍有姿色的婢女。
公主整日疑神疑鬼,直到婢女换了一堆模样差、身段粗的,她的脾气这才好了点。
爹爹近日几乎不怎么回来了,他整日和东厂的太监头子混在一起,搜查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的官员,把他们投进狱中。
爹爹身上的血腥气越发重了。
公主一连半月没见到爹爹,又得知爹爹刚去搜查了青楼,大着肚子如何都坐不住了,摔了茶具,像个泼妇一样喊:「把裴钰找回来!找回来!」
爹爹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血迹都没有擦干净,眼角下沾的血珠凝固,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惑人的妖异,周围若隐若现的血腥气飘浮在鼻尖,这样环境下的爹爹,反而比干干净净时,更加迷人心神。
公主哭着扑倒在爹爹怀里,呜咽:「裴郎,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我晚上睡不着觉,我好害怕,你外面是不是养了女人!」
爹爹故意将手上未干的血迹恶劣地擦在她脸上,哼笑了声:「瞎想什么。」
如今的爹爹权倾朝野,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即使是公主,也无法撼动爹爹分毫。
公主抽噎着吸了吸红红的鼻尖:「那你去哪里了呀,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你在忙什么呀?」
爹爹笑得勾人,轻声回答:「忙着杀人啊。」
公主愣了愣,很快又恢复了无所谓的样子,嫌恶地抱怨:「什么人还要你亲自动手,诏狱里养的那些酷吏都是废物吗,还脏了你的手。」
爹爹漫不经心地盯着她的眼睛:「公主不问问我杀的人都有谁吗?」
她来了些兴趣:「谁呀。」
爹爹英俊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真情实意的笑:「李御史的夫人,江侍郎的妹妹,薛太傅的续弦,还有明华郡主。」
爹爹每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公主脸上的笑意就少一分。
这些人都是当年帮着公主欺辱我娘亲的帮凶。
公主的声音在发抖:「为,为什么,杀她们……」
爹爹叹气:「你父皇岁数大了,愈发沉迷美色,这些都是进宫给皇后请安,却阴差阳错被你父皇幸了的官眷,有两人肚子里更是有了皇嗣,我为陛下办事,可不敢问为什么。」
爹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里爬过一丝兴奋的愉悦:「公主抖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慢慢地缓过来,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是因为……」
她忙住嘴,不再继续说下去,厌恶道:「那她们的确是该死,敢在母后的眼皮底下爬上父皇的床,死一百次都不为过,就是脏了你的手了。」
爹爹眼神讽刺:「的确脏了。」
13
临近年关,公主到了快生产的日子。
她生产前几日,千叮咛万嘱咐爹爹一定要放下公事回家守着她。
她在爹爹怀里哭得可怜,直到爹爹答应她,她才笑出声来。
可等到了生产那日,她痛得无法站立,险些晕过去,爹爹也没有回来。
不光没回来,整个屋子里,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
她蜷缩在闺房的地下痛苦地呻吟:「来人啊!来人啊!」
整座府如同空了一般,没有人来,只有我。
周围回荡着她的哭声,我闭上眼睛穿过回廊细细地感受其中的哭腔,异常欢悦。
我推门而入,脸上是担忧的惊恐:「公主,你怎么了。」
她见到我,就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样爬了过来,抓住我的脚,满头大汗地艰难说道:「快去,快去叫人来!」
我呜呜地哭:「府里没人了,那些婢女都是新换的,她们都跑了,我拦不住她们,我听见她们和一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好像和碧澜有些关系,可我听不真切,府里的侍卫也都被调走了……」
碧澜哪有什么男人,府内的人是爹爹调的。
女子生孩子,鬼门关走一遭,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
娘亲当年生我的时候,爹爹焦急地等在门外,连门都给砸坏了,什么禁忌都顾不上,跑进去守在娘亲床边,让产婆和大夫骂了半晌,他愣是一声不吭,偷偷擦眼泪。
他怎么会不知道妇人产子的艰难。
他只是想让公主疼、让她哭、让她喊。
公主虚弱地推我,让我去找爹爹。
我哭着说爹爹在外遭到了刺杀,生死未卜。
她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那天夜里,她疼了七八个时辰,到最后奄奄一息,像是就要死了。
我温柔地替她擦汗,她可不能死。
等在另一间房里的大夫在她快晕过去的时候和产婆一起进来了,又是一轮新的惨叫。
我坐在门外,看着天际渐渐泛白的天色,听着身后婴儿嘹亮的哭声,忍不住无声地笑了。
该轮到我了。
等了那么久,忍耐了那么久,终于要轮到我了。
我按捺住喉间痉挛般的爽意,又恢复了一贯毫无威胁的木讷胆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