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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邵城几乎立刻就想到，当年晦暗暴怒的日子里，那些一张张安抚他的画。
他呼吸微紧，下意识将画拿近，那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微微窒息。
不。
这是仿的。
是林言欢那个女人，偷看了他的画之后，模仿的！
所以才会那样熟悉，所以才会
他蓦地将画扔下，阴沉着脸色匆匆转身离开。身形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在做什么！
为什么来看那个女人住过的地方！
疯了
他真的是疯了！
傅盈第二日被送回了傅家，沈家的车一路开到傅家。
当日便有消息传出，说傅家要与沈家联姻的消息。
“早就有消息！要不是突然冒出来的那个沈少夫人，傅家大小姐早就嫁过去，据说傅家大小姐沈少一往情深，这么多年拒绝了多少人，就一心挂在他身上，啧”
“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沈少对傅小姐也上心得很呢，这一大早的送回来，那就是说，昨晚上留宿了啊！”
“沈少夫人知道了，估计在地底下都得气得诈尸了。”
这些流言很快传到傅家和沈家耳朵里。
傅家自是生气，商玉萍也是恼怒，当天她找去了沈氏集团，直接就去了总裁室。
“邵城！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把盈盈送走？你知道现在外头传得多难听吗！”
沈邵城坐在办公桌后，正装的他格外气势逼人，他看着自己的母亲，“不送她走，外头传得更难听。”
“这怎么能一样！你跟盈盈订婚！你直接娶了她不就得了！”
“反正她早晚是我沈家的媳妇，外面谁不知道林言欢才是横插一脚的那个！现在你娶盈盈才是理所应当！”
沈邵城微拧了下眉。
商玉萍有些怕这个儿子，但这件事上她却不能让。
她上前一步，逼迫道：“我已经跟傅家应下了，说会尽快举行订婚典礼，我立刻着手去操办，你也做好准备，到时候直接”
话蓦地顿住，因为沈邵城脸色沉了下来。
“妈，”他这样叫她，但眼里却是微凉，“我记得很久以前我就说过，我会让您舒舒服服的当沈夫人，但前提是，您不要干涉我的私事。”
“私事？这怎么能是私事，沈家和傅家”
“怎么，当年奶奶逼我娶林言欢，现在又轮到您来逼我娶傅盈了？”
缓缓的，他站了起来。
“要是我不答应，下一步您是不是要以死相逼了？”
他面上讥诮而冷冽。
商玉萍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她轻咳一声，到底是道，“妈不过是担心你，你看你这孩子，怎么又提那些事了。”
顿了下，“我怎么会逼你呢，妈就是提醒你，盈盈这孩子对你的心意你清楚，咱们又是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
“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那你忙工作，忙工作哈，妈就不打扰你了。”
商玉萍被送出去，沈邵城脸上一闪而过的疲惫。
他靠在椅背，闭眼捏捏眉心。
那些压抑的记忆缓缓浮现
——你去啊！去讨好你奶奶！看到没，就是那个老太太，你只要讨好了她，我们才能住进那个大房子！
——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来找我的！去找你奶奶，快去快走啊！你说什么？你想妈妈？没出息我打死你这个没出息的，打死你！
——记住了，你一定要听奶奶和爸爸的话，这样才能早点见到妈妈，知道了吗？
还小的时候，他并不懂，为什么他有两个家，妈妈的是一个，奶奶和爸爸的是一个。
他也不懂，为什么母亲总是厌恶又殷ḺẔ切的推走他。
后来他便渐渐懂得，并不是这世上的母亲都爱着自己的孩子。
就好比他的母亲，只是将他当作嫁入豪门的踏板。
未婚生子，且是低微的身份，只有生下儿子才是她唯一的筹码。
奶奶的确是疼爱他的，但更多的，是将他当做沈家继承人疼爱——倘若有另一个女人生下沈家的儿子，那他滤昼便是随时可以被扔掉抛弃的那一个。
许是没有感受过温柔，所以才更容易被一点温柔便满足。
所以才紧紧抓着那些画，所以才在明知道傅盈或许不是个纯善的女人的情况下，也还是允了她在身边。
只是，娶她吗？
缓缓睁开眼，他眼底情绪莫测。
第十五章
商玉萍并未就此罢休，她不再明面上逼沈邵城什么，却不时旁敲侧击的提起傅盈，又时常将傅盈请到沈宅做客。
但不知为何，沈邵城虽再未露出那种可怖神色，却也始终没有明确表态。
就在傅盈惴惴不安的时候，沈家传来一个消息：沈青青醒了！
商玉萍喜极而泣，傅盈却是心里一紧。
她趁着夜色，悄悄去了沈青青的医院。
沈青青正在玩游戏，看到是她进来，欢喜道：“盈盈姐！”
傅盈坐下，先是关心了一番她的身体。
沈青青对她一向信赖亲近，此时自然而然的拉她的手撒娇，“盈盈姐，你真好，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哥哥嘛？我想让你做我嫂子。”
傅盈心里一动，面上却带了为难，“青青，别说傻话，让人听到了该说闲话了，你嫂子才刚走”
“什么我嫂子？林言欢才不是我嫂子！”
沈青青果然一下被点燃，她抓着傅盈的手，“盈盈姐你才是，怎么能说这种话！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嫂子，你放心，哥哥待会就来看我，到时候我跟哥哥说！”
“别，你当时出事，你哥哥怪她，现在你醒了，你哥怕是心里对她有歉呢”
沈青青顿了下，眼里一抹心虚，但很快直起脖子，“有什么歉疚的！本来就是她，本来就是她推了我！”
傅盈眼里极快一抹鄙夷，心里却是松了口气ʟʋʐɦօʊ。
她原以为没了林言欢，邵城一定会立刻就表态，可他如今的态度，让她越发不安。
沈青青性格冲动，又是最感情用事的年纪，她需要借她，重新激一下邵城。
她得让邵城记得，那个死了的人，到底是做了多少孽！
她死有余辜！
不值的被惦念，也无所谓辜不辜负。
沈邵城到医院的时候，沈青青已经玩腻了游戏，她对他撒着娇，“哥哥怎么现在才来，工作比你亲妹妹还重要吗？”
这个妹妹从小爱粘他，饶是沈邵城感情淡薄，也不觉对她多加爱护。
他笑笑，“怎么会。”说着把削好的水果递给她。
沈青青捧着盘子一片一片的吃着，忽而，她听到自己的哥哥说，“青青，你当时出事，你还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果然
沈青青眼神微低，很快扬起一个无邪的表情。
她不满又委屈，“哥，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就是她”
“青青，”沈邵城忽然打断了她，他盯着妹妹的眼，“你知道吗？她也出过车祸。”
他说得突然，沈青青不由怔了下。
“伤得不比你轻，你恰伤在头部，她流了个孩子。”
“什、什么？她她怀孕了？”
“是，孩子已经成型。”沈邵城面上看不出情绪，他说，“那之后，她才渐渐，疯了。”
被车撞，流产了孩子
沈青青瞪大了眼，她到底还小，又被保护得太好，对林言欢的恶意，都是来自母亲和傅盈的影响。

林言欢死了，和林言欢遭受了什么痛苦之后死了。

并不一样。
死亡好像只是个名词，而在知道她受过痛苦，尤其是跟她一样的车祸后
沈青青仿佛回想起那辆车撞过来时的绝望和痛苦。
到嘴边的话，不由就顿了住。
过了一会，她声音轻轻的，有点别扭的说，“哥，是是我跑着追她，车撞过的时候，她在我前面”
“她没推我。”
话落，病房里，片刻的安静。
沈青青有些紧张，“哥，你你别生气，我这不是说实话了吗，我当时就是太气了，想给她个教训。”
“嗯，”沈邵城摸摸她的头，声音微微的发哑，“你休息吧，再过两天就接你回家。”
见他这般态度，沈青青一下松口气。
她又想起傅盈，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就忙却拉了沈邵城的胳膊，“哥，我想让盈盈姐做我嫂子”
“你什么时候娶了她嘛，我看盈盈姐都要没有安全感了。”
沈邵城眼神微顿，“你说傅盈，来看过你了？”
“是啊，”沈青青不明所以，“盈盈姐可是比你来得都早！哼哼，她对我多上心。”
沈邵城心里一股异样，却没有表现出来。
第十六章
医院外。
沈邵城坐在车内，烟在手指间顾自燃着，他像是陷入了沉思。
方才在病房内，鬼使神差的，他在青青说话之前打断了她，对她说了那些话。
是因为知道青青可能会撒谎吗?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心下那股燥意又来了，又或许是从没消失过，只是一直被他下意识的压抑。
而那个女人，林言欢她是被冤枉的。
青青的车祸，与她无关。
她没有推她。
面前闪过她含泪惊慌的眼，她抓着他的胳膊，想要说解释的话，可他粗暴的打断，他从来没有想过相信她。
她从一开始出现，就是带着傀儡的影子——就好比，当年的他。
看到她，他便会想到被老太太当做继承人培养的自己。
而她，也不过是按着老太太的意思活下去的可怜虫。
他可怜她，也厌恶她。
所以从没想过相信她。
也没有想过，她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青青最后的话不停在脑中回响，在助理打来电话汇报明天的行程，电话将挂断之际。
“等下。”他突然说了句。
“是，沈总您请说。”
助理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助理确认过两次手机没有断线之后，才听到沈邵城的声音。
他说，“帮我，查一些东西。”
“是关于？”
“林言欢。”
“她死前，不，更早以前。从青青出事，她的手，流产，还有她疯了的事。”
“全部，我要知道所有的事实。”
“是，沈总。”
“还有，傅盈，也查。”
电话挂断，他坐在车里，良久，车子才驶向沈宅。
助理的效率很高，调查很快开始有了结果。
“沈总，这是少夫人车祸后的事，我们按着时间点慢慢往后查的，这是第一批查到的，您请过目。”
助理出去，带上了门。
总裁室，沈邵城看着面前薄薄几页的报告，缓缓的，打了开来
但很快，他面色便沉了下来。
林言欢的眼睛，看不见了？
不是车祸吗？
为什么眼睛会瞎？
可报告上清清楚楚连病历都一目了然，是车祸时脑内神经受到了淤血压迫，所以才看不见，并且是可以治好的。
但，林言欢显然没有得到治疗。
因为医院查来的消息上，她的死，是眼睛看不到才失足跌落的。
蓦地，沈邵城起身向外走去。
沈宅。
商玉萍正在给傅盈展示她新买的珠宝，忽听佣人通报说沈邵城回来。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沈邵城面色阴沉得进来。
“邵城哥！”
“邵城，你，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会”
沈邵城看一眼傅盈，傅盈心里一颤，却极有眼色的说，“邵城哥突然回来，怕是有事跟伯母商量，那我今天先回去了，伯母，我改日来看您。”
出了门，她脸上的笑却维持不住，手指缓缓掐紧。
而沈宅内，商玉萍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为什么不医治！”
“明明能治好，你还将人关在阁楼？我走的时候不是安排她在医院休养吗！”
“到底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责问，商玉萍突然站起，“够了！”
“我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
“我就是烦她！就是不愿意花钱给她治！她怀个孩子还能自己折腾没了！我大孙子没了我还没找她算账！给她治？她做梦！”
“她自己神神叨叨整天念叨孩子，晦气！不让她待在阁楼里，难道让她出来丢人现眼么！”
“邵城，我们可是沈家，是有头有脸的沈家！一个疯女人是你老婆？我丢不起这个脸！”
她面色激动，眼里阴狠，“眼睛，眼睛不治又怎么样？会死吗？！她又不会死！那时候我的青青还一动不动的躺着，我恨不得杀了她的心都有！只是让她瞎了眼，那也是便宜了她！”
“她活该！是她自己活该！”
第十七章
疲惫。
从商玉萍说完那些话之后，沈邵城便觉得一阵疲惫。
原先便知道他的母亲是个自私势力的人，却还是没想到，或者是低估了，她对林言欢的恨。
陈琛已经辞职，是在林言欢的眼睛被拒绝治疗那天开始的。
怕也是被商玉萍的自私心狠惊到了吧。
黑暗里，沈邵城自嘲一笑，看，他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而这自嘲之后，却是更深的，更加浓稠的燥意。
那个女人，林言欢，在他的漠视和纵容之下，承受的，或许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厌恶着她，却是从没想过，真的要她死。
眼睛瞎掉，被关在狭小的空间，才没了孩子
依稀记得她无望又希冀的眼神，扑倒在他腿边，求他给孩子报仇。
她应该是，很喜欢那个孩子的吧。
缓缓起身，他在黑暗里又拨通一个号码，低声对那边吩咐了什么。
真相。
他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黑暗给罪恶提供着保护色，这个夜里，有人急急的掩盖什么，也有人快速的挖出什么。
让沈邵城意料之外的，这调查并不是那么容易。
他昨晚才找了商玉萍，今天便感觉到了阻力。
“沈总，伤了少夫人的手的那人，是个流窜犯，身上官司不少，却都不是要命的大罪，往年也犯过故意伤害罪，我们怀疑，他只是拿钱办事，所谓的跟少夫人有恩怨，不过是借口罢了。”
但那人显然极有经验，嘴巴严实又极油滑，对应付这种情况已经是得心应手。
不过他错就错在，这一次要查他的，是沈邵城。
偌大沈氏集团，最年轻的掌权人，当年一接管便是雷霆手段，他想查一件事，自有他的手段。
不是替人办事吗，既如此便一定有钱财交易，下面人细细查，果然查到了端倪。
他所说的与林言欢的纠葛，果然，是在撒谎。
林言欢从没认识他那样一号人，更没有得罪一说。
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便是林言欢从监狱出来那一日，被他废了一只手。
凶器是一截钢管，找到的时候沾满血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沈邵城回想着她那只手，被伤之后一直缠着厚厚的绷带，他也并没有见过她的伤口如何。
只是现在看到凶器照片，才突然想到，这样冷硬的钢管，生生将手敲断，她那样瘦弱的一个人，是怎么拖着断手一路走回到沈宅的？
那一路，她该有多疼。
“沈总”
沈邵城已经看着那份报告半晌没说话了，手下不要开口提醒。
闻言，沈邵城才像刚回神一般。
他面上神色不大好，开口的声音更是沉，他说，“还有其他的吗？”
比如，到底是谁，雇了这样一个人，去废掉林言欢的手。
比如，倘若为了伤人，为何偏偏是她的手。
隐约里，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沈总，更多的，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约莫可能与您身边的人有关。您要有心理准备。”
几乎立刻的，沈邵城想到母亲尖酸扭曲的面容。
手指收紧，缓缓的，他说，“查。接着查！”
“不管查到谁身上，都给我继续！”
“是，沈总。”
第十八章
商玉萍对林言欢的厌恶，是从知道老太太把林言欢当做孙媳妇养的时候，开始。
她自己出身底层，一路到沈夫人的地位，其中心机手段自是不提。
而林言欢，某种程度上出身与她是类似的，但她却能直接被许下沈家少夫人的位子，凭什么？
商玉萍嫉恨不平，尽管对方还只是个小姑娘。
且，她的儿子是沈家继承人，将来沈家的掌权人。
沈家在夜城什么地位，他的儿子要娶的，一定是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傅家，便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她恨啊，却又不敢恨老太太，只能把怨气全都加诸到林言欢身上。
她骂她贱人，骂她勾引自己的儿子，直到这个女人死了，她都只觉得快意。
但这快意，只持续了几日。
她的儿子回来了，这个很早以前就让她生畏的儿子，沉怒着来质问她，问她为何不给那贱人治疗眼睛。
她心虚，却立刻又理直气壮：不给她治眼又怎么了？那小贱人祸害了她一对儿女，她没让她偿命就是仁慈，区区眼瞎了算什么？！
但她这样说着，沈邵城走后，她却又开始不安。
“少爷呢？”她问着佣人。
“回夫人，少爷今天有应酬，已经打过去问过，今晚不一定回来。”
商玉萍微微松了口气，“看紧少爷的行踪，一旦回来立刻通知我。”
“是，夫人。”
傍晚微微的暮色里，商玉萍坐上车去了一个地方。
她不安得厉害，邵城已经开始查了，她必须做点什么，不然那件事暴露出来，她就彻底完了。
车子没入黑暗，在一处私人会所停下。
商玉萍进到她常年包下的包厢，包厢内奢靡至极，但商玉萍眼里看到的却只有那部座机。
这部座机，是她跟那人联系的方式。
那人只跟她用这个通话，并且只有打来的电话，她的许多行动，都是被那人指挥，包括——林言欢的，死。
她战战兢兢等待着，时间一到，果然那电话响起。
商玉萍一把接起，“怎么办？邵城已经在查了！他在查那贱人的事，万一那件事被查到怎么办！你到底”
但电话里，却是沉默了着。
商玉萍些微不安，“喂，你怎么”
她压了声音，“我都已经照你说的做了！那贱人的手可是真的废了！我给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别想把我推出去不管！到时候把你咬出来你也别想”
“别想怎么样？”
冷冷的，沉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商玉萍尖叫一声，蓦地丢掉了手里的电话，面色惨白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邵、邵城？！你怎么、你怎么会”
怎么回事？
他不是在应酬吗！
她明明得了准确的消息，怎么会，怎么会？
沈邵城缓缓走近，看着几乎瘫倒在地上的母亲，“您在等谁的电话？”
“林言欢的手，是谁要废的？”
“‘那么多的事’，还包括什么？”
一字一顿的，他说，“您最好不要考验我的耐性。您最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骤然的，商玉萍脑中一片空白，她看着自己的儿子，满目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