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九，春雨下了半场便歇了。
坤宁宫里，瑾儿将一枚凤簪戴到秦知茵头上。
笑着道：“娘娘，今儿是您的生辰，秦老将军会进宫来看您，您这样打扮最是好看了，陛下见到也一定会喜欢的。”
秦知茵看着镜中人，眼眸平静：“即便再美，陛下眼中又何时有我的影子。”
瑾儿声音凝滞，是啊，这宫里论美貌，皇后娘娘便是不施粉黛，也是清水出芙蓉，无人可一较高下。
可陛下眼里，似乎只剩一个赵月儿。
最好的东西，无不是拨了头一份的往长乐殿里送……
宫人们来来回回准备，坤宁宫有了久违的一点人气。
到了晌午，穆康源却还是没来。
秦知茵坐在桌前，等到菜凉透了。
穆康源身边的太监常磊才来拜见：“皇后娘娘，陛下有令，皇贵妃有孕，天下大喜，皇贵妃娘娘以后可见皇后不请安。”
殿内一瞬静可听针。
常磊看了一眼秦知茵苍白脸色，心中叹息一声，却还是开了口：
“陛下还说，今日要陪皇贵妃，不来了。”
姜国规矩，无论帝后感情如何，生辰之日都要在一起过。
赵月儿怀孕了。
而穆康源，连演都不愿与她演下去了。
秦知茵张嘴，声音喑哑：“本宫知道了，如此，你去替本宫送些补品给皇贵妃，让她好生……养胎吧。”
常磊变了脸色：“娘娘，陛下交待，以后凡是坤宁宫的东西，不得踏进永乐宫半步。”
秦知茵一愣，半响才回过神来，再开口，只剩了一句：“臣妾谨记。”
殿外又下起雨。
瑾儿慌忙跑去太医院请太医。
殿中香炉青烟冉冉，床上的人像是睡着了。
太医替秦知茵把了把脉，良久心中沉沉叹息。
瑾儿压低了声音问：“陆太医，皇后娘娘的病如何了？”
陆太医摇了摇头：“心思郁结，元气微虚，娘娘自五年前受伤以来，便总是记忆淆乱，只怕之后会更严重，不若还是将此事告知陛下吧……”
瑾儿立时摇头道：“我家娘娘性子孤傲，如何能像那永乐宫的，以此换陛下垂怜，此事，还请陆太医替娘娘守口如瓶。”
陆太医只好应下告退。
约莫傍晚时分，秦知茵幽幽睡醒。
每次睡醒，她都觉得身子更沉重了些。
瑾儿候在边上，忙伺候她穿衣。
系上腰带时，却发现才做不久的凤袍竟又凭空又大了一圈！
瑾儿再也忍不住，眼泪上涌，又连忙抹去，怕秦知茵察觉。
秦知茵却问：“瑾儿，之前给皇贵妃送去的补药怎么样了？”
那是一月前的事了！
瑾儿一愣，咬牙恨道：“您管她做什么？那个女人一天到晚就知道陷害您，什么毒汤药酒的，也没见她真去死！”
话音刚落，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冷笑。
“皇后果真好大的威仪，连身边一个丫鬟都敢编排皇贵妃的不是！”
秦知茵心一颤，转头便看见穆康源竟不知何时出现在卧房外，面色沉冷。
瑾儿腿一软，跪了下去。
秦知茵连忙起身行礼：“陛下，瑾儿只是说话莽撞惯了，并无恶意，还请陛下恕罪！”
穆康源眼神冰冷厌恶。
他本是听说她病得严重，去永乐宫的路上顺道过来看看她，本只是看一眼就走，却没想到这心地歹毒的主仆二人还敢背后咒骂月儿！
“来人！将这宫女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眼见瑾儿被拖出去，秦知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求你饶了瑾儿，是我管教不严，陛下有什么便冲着臣妾来。”
下颌被人狠狠掐住，穆康源脸色阴沉：“你以为朕会忌惮你秦家的权势而不敢罚你吗？你父亲在朝堂上笼络群臣，你在后宫恃权害命，朕恨不得将你秦家人千刀万剐！”
一句话，秦知茵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秦知茵猛地磕了个头，开口声音都在发颤：“陛下，秦家满门忠烈，一心扶助陛下，陛下怎能误信谗言佞语？”
穆康源嘴角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一手按住秦知茵的嘴唇。
“秦知茵，你这张嘴还是像从前一样能言善辩，却是没有从前讨喜了。”
他手下未留情面，秦知茵苍白的嘴唇被擦破了皮露出血色。
一股血腥味蔓延进口腔，秦知茵尝着，却连味道都是极苦涩的。
突然，常磊从外面走进来：“陛下，那丫头身子太弱，三十板子没挨过去，死了。”
秦知茵浑身一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瑾儿……死了？
穆康源看她如此模样，心里莫名痛快了一瞬，这才松开她。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冷硬无比：“秦知茵，这还只是开始。”
穆康源走了。
秦知茵踉跄起身走了出去。
白色宫砖只有一滩被雨冲散的血迹。
连瑾儿的最后一面，她都没有见着。
坤宁宫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响起。
秦知茵摊开帕子，一抹猩红刺眼。
永乐宫。
穆康源怒气冲冲往前走，忽而看见院里一树桃花璀璨。
他脸色一瞬沉了下来：“永乐宫怎么会有桃树？”
常磊看了一眼，慌了神：“陛下恕罪，从前皇后娘娘喜爱桃花，宫中人人效仿，这桃树是从前就种下的……”
不知是哪句话刺到了穆康源，他一脚踢翻了廊上的盆栽，怒道：
“闭嘴，不许在朕面前提起这个女人！朕不想在宫中再看到桃树！”
常磊有些犹豫，试探着开口：“可上回皇贵妃说，要等着这桃树结果……”
穆康源怒视过去：“朕让你砍了！等那个女人不再跟秦家沆瀣一气，再让她来求朕！”
坤宁宫。
雨水彻底冲刷掉痕迹，秦老将军终于得以进宫见自己女儿一面。
“知茵，你母亲病了，爹这次进宫是想让你求一求陛下，请陛下将夜秦去年进贡的不生丹赐一粒给你母亲做药引。”
知茵是秦知茵的的小字。
夜秦进贡的不生丹有三粒，秦老将军如今在朝堂如履薄冰，只得女儿去求一求穆康源。
秦知茵在御书房前站了两个时辰，穆康源才终于肯见她。
她迈着已经僵硬的双腿，跪了下去：“还请陛下赐一粒不生丹，救我母亲一命！”
穆康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只双眸情绪翻涌：“皇后难得主动见朕，果然又是为了秦家的事。”
沈宛抬起头看他，万般苦涩压在心头。
从前，她日日都来见他，给他送亲手煲好的汤点。
从前，她进御书房从不需通传，他每次生病都是她衣不解带照看……
可自从他有了赵月儿，以前的点滴都变得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分明是他不愿见她，又为何反过来要怪她？
沈宛满心苦涩，又是一拜：“陛下，求您看在年少的情分上，赐药救我母亲一命吧！”
只这一瞬，穆康源脸上的神情有一丝松动。
深沉的眉眼盯着她看了良久，才淡漠开口。
“行，只要你为自己从前对皇贵妃的所作所为跪下认错，朕就把药给你母亲！”
给赵月儿……跪下认错？
秦知茵只觉一股凉意从头窜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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