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茵穆康源（秦知茵穆康源）小说大结局-小说《秦知茵穆康源》全本免费阅读
时间：2023-05-21 16:27:05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其中一个宫人颤颤巍巍的开口：“陛下，昨日夜里皇后娘娘薨了……国母大丧，按制需挂幡一月。”
话音刚落，穆康源一脚狠狠踹了上去：“胆敢胡说八道，诅咒国母，罪该万死！说，是不是秦知茵让你们这么做，来骗朕的！”
宫人只不停磕头请罪。
穆康源突然策马疯了一样往坤宁宫的方向奔去。
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皇帝如此失态。
到坤宁宫时，大火早已扑灭，只剩一片焦土。
穆康源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难以喘息。
“皇后呢？”穆康源扫视一眼众人，眼眶发红，“皇后呢！”
所有人跪了一地，唯有抱着孩子的小如走向他。
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额头顿时鲜血直流。
“昨日夜里娘娘早产，可皇贵妃将所有太医留在永乐宫，就是不让太医去看皇后娘娘，还扣下了娘娘宫里所有去请太医的宫人……”
小如眼泪合着满面血污大喊道：“娘娘是在床上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啊！”
“陛下，纵然您不爱娘娘，可夫妻五年，请您还娘娘一个公道吧！”
第十一章
穆康源脸色发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脑海中嗡嗡作响。
那个女人，真的死了？
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
远方传来凄婉的琵琶声，伴着悠扬歌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穆康源环顾四周。
怎么可能呢？秦知茵怎么会死？
这个女人一向最会在他面前做戏了，这一定又是她的苦肉计，一定是的！
小如跪着到他身前，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陛下，您看看，小如手上身上的血全都是皇后娘娘的，她到最后都闭不上眼啊，陛下……”
穆康源看着那些已经凝干的血迹，难以置信的摇头，厉声喝道：
“住嘴！来人，将她给我带下去，不许她胡言乱语！”
常磊接过小如手里的孩子，冲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小如被人拖拽着出去，嘴里还在喊：
“娘娘爱了陛下一辈子，难道竟不值陛下难过一丝吗？就不值得给娘娘一丝怜悯吗！”
小如的声音渐远了，穆康源忽然冷笑了一声：“笑话，常磊，你告诉朕，贵妃这等柔善之人怎么可能害得了秦知茵这样的毒妇，骗朕！这些人统统都在骗朕！”
常磊猛地跪倒在地，带着发颤的哭腔叩首道：“请陛下节哀！”
秦知茵死后的第一天，穆康源连下三道圣旨。
第一道，宫中不得见秦知茵灵位，不得挂丧，不得提起皇后。
第二道，所有人不得再进坤宁宫一步。
第三道，皇嫡子赐名承嗣，由秦老将军抚养，无诏不得进宫。
秦知茵死后的第二日，有大臣上奏拟定皇后谥号，皇帝看了一眼，大发雷霆，置之不理。
为入史册，由内廷监挑选，最后选下宁嘉二字，史称宁嘉皇后。
御史列传，寥寥几笔：“宁嘉皇后，帝一生所恶，双二年华，殁于秋。
秦知茵死后的第三天，皇帝病了，病中呓语，唤：“知茵。”
宫人四目相视，却不知知茵何人。
秦知茵死后的第四天，穆康源做了一个梦。
梦到十四岁那年，父皇办了个百花宴，召重大臣带家眷来宫中饮宴。
那日春色正好，桃花灼灼，他途经审经阁，听见阁楼的窗子被人推开。
他站在几步外回头望，正撞上秦知茵一双带笑的眼眸。
他走上前，叫了一声：“知茵。”
可眼前大雾忽起，眼前的音容笑貌消散如烟，幻变成漆黑冰冷的夜里，秦知茵躺在床上，满身是血，鲜血涌到他脚边，染红了鞋底。
秦知茵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最后掉出一滴眼泪。
是红色，血泪。
泪水滚烫，穆康源忽然从梦中惊醒，入目的是华贵熟悉的寝殿。
“陛下，您可算是醒了，贵妃娘娘可都急坏了呢！”
他睁开眼，看到端着药碗在床边的皇贵妃和她的丫鬟。
穆康源看着眼前的皇贵妃，她笑起来的样子与年少时的秦知茵有几分相似，又好像哪里都不像。
皇贵妃放下碗，打着哑语，一脸温柔的模样：“陛下好几日都不曾来永乐宫，我很想你。”
秦知茵与皇贵妃是完全不同的人，秦知茵从来不会说想他，念他，可皇贵妃虽然不会说话，却总想方设法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的爱热烈而又直白，不同于秦知茵的沉默无声。
穆康源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一天，秦知茵不那么倔强，也像这样会温言软语的话，他是不是就会多给她一些宠爱？
他明明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送给秦知茵，她皱一皱眉头，他都觉得心要碎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防着她，怀疑她？
是他登上皇位开始，还是秦家在朝中权势愈重开始？
他不记得了，五年的时间，足以将他所有的少年心性磨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皇贵妃又打了个手势问他。
穆康源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神色晦暗不明：“朕问你，皇后生产那日，你到底做了什么？”
皇贵妃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想打哑语解释，可右手被穆康源紧紧攥住。
一旁的丫鬟忙叩头解释：“陛下，那天贵妃娘娘身体不舒服，奴婢便将太医都召集过来替娘娘看诊，那日实在凶险，奴婢生怕贵妃有闪失，这才没顾上皇后娘娘那边，请陛下降罪！”
穆康源只是看着皇贵妃，语气冰冷：“你不过是打量着朕讨厌皇后，又仗着你救过朕的性命，所以，害死一个皇后也无妨，朕会护着你，是吗？”
第十二章
殿内灯烛摇曳，衬得穆康源的脸色格外暗沉。
周遭的气氛似乎一瞬跌至冰点，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赵月儿不住摇头否认，着急的用手比划着，解释自己无辜。
穆康源猛地松开手，看赵月儿猛地跌坐在地，忽然笑了笑：
“是啊，朕讨厌秦知茵，他是朕见过性子最倔，最不解风情的女人！”
一旁的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贵妃从地上边扶起来边道：
“如此，陛下切不可因此与贵妃娘娘心生嫌隙啊！”
穆康源坐在床边，眼神淡淡落在眼前两人身上，随即一冷：“可，今日，朕想让所有人知道，天底下，只有我能讨厌她，只有我能决定她的生死！也只有我可以欺负她！”
他忽然站起身，怒道：“来人！将这刁奴带下去，千刀万剐！”
丫鬟哭着求着被人拖下去，殿里的宫人见状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穆康源上前一步步逼近赵月儿，看见她脸色苍白，只剩了摇头。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这一刻，他的眸子里真真切切印出了翻涌的恨意。
“自你进宫那日，朕便跟你说过，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只是不许把主意打到皇后头上，你以为你救了朕，朕就不会杀了你吗？”
赵月儿眼里浮现深深的恐惧，缓慢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将她包围。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门口通报道：“陛下，秦老将军来了，请求面见陛下！”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陛下，求陛下赐还小女尸身，我秦家幺女，既配不得以皇后之礼下葬，便请陛下准许老臣接女儿回家，让她有灵有牌，可受香火供奉！”
穆康源手中一顿，忽然没了力气。
赵月儿这才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望陛下念在臣戎马半生，不辞辛劳的份上，让老臣给女儿安灵！”
殿门外，一声声，字字泣血。
穆康源走出去，忽然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殿门沉沉打开，他看见年迈的秦徵秦老将军在风中凌乱的白发，铁血沙场的将军流血不流泪，可此刻却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
仿佛一夜间，秦徵老得一根黑发都瞧不见了，脸上也如刀刻斧凿般多出几道皱纹。
穆康源曾无比忌惮，无比痛恨眼前之人，可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穆康源出来，秦徵一个接一个的叩头：“求陛下，让老臣接知茵回家！”
一片夜色里，穆康源忽然无比清楚的意识到，无论怎么不想听，无论如何逃避，秦知茵死了，永远离开他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一刹，他瞬间有些哽咽，艰难的出声：“皇后……安置在哪里？”
小磊子跪倒在地，“长春一场大火，娘娘她……尸身焚在大火里，宫人们只……敛了一捧骨灰……”
秦徵停住了叩头的动作，静默良久，听见老人低低的哭声。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从穆康源眼中滚落，无声无息。
他的知茵，尸骨无存？
他感觉心脏某个地方似乎要痛到炸裂开，只剩一片血肉模糊的废墟。
他说过的，她就算是死都是他的人，她的身体会留在他的皇陵，陪他一起长眠，腐烂，成为历史轨迹。
就算以后他们的尸骨被人挖出来，他们也会在同一棺椁中，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可她怎么会走得这样干净？
秦徵缓慢从地上站起来，站得笔直，头一次用这样坚定的语气对他的王开口：
“陛下，这最后一捧骨灰，容老臣带回秦家！”
穆康源想也没想便拒绝：“她是朕的皇后！”
秦徵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苍老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
“陛下还要秦家如何？老臣自知功高震主，这么多年从未向陛下要过任何东西，可陛下，你以为知茵是嫁不出去，是秦家非要攀龙附凤才要嫁给你吗？”
“若不是知茵心悦陛下，老臣就算是死了也不肯让她嫁入皇家，受这份罪！如今，她惨死宫中，陛下不让宫中挂丧，不给她立牌位，难道要让她死了都只能做孤魂野鬼吗！陛下干脆杀了老臣！”
第十三章
秋日夜色正凉，月光凄冷。
穆康源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掰开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他没有愤怒，没有不满，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他忽然记起来，他的武功都是秦徵亲手教的，当初在长岭那一战，若非秦家父子死心塌地的支持，如今这个位子只怕与他无缘。
明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与秦家都很亲密，后来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
走过绵长漫漫的宫道，一路红色的宫灯高挂，将人影拉的老长。
再抬眼，穆康源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走到了长春宫门口。
这匾额已经有些老旧，如这宫殿里从前的主人一般，被人遗忘，被人忽略。
他抬脚走进去，院前的花草四下凋零，宫殿如今仍旧是一片废墟。
秋风冷冷吹过，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一片夜色里，穆康源仿佛听见有人一声声在叫他：“阿司哥哥，阿司哥哥——”
是记忆中，秦知茵的声音。
可漆黑的夜里，除了这座已经烧毁的宫殿，什么都没剩下。
刹那间，穆康源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悲凉。
他至今不相信，那个女人会这么死了。
说好了，他会在她生产之前回来，可最后，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秦知茵，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朕会为你这种女人难过吗？”
穆康源看着眼前的宫殿，骤然哽咽，“朕是皇帝，没有你爱朕，还会有很多人，朕又不是非你不可！姜国可以有其他女子做这个皇后！”
可忽然，他颓丧的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倾泻在脚边的清凉月光，肩头微微抖动。
他的声音隐在黑暗里，几乎要听不见。
“可是，我的知茵，没有了……”
姜国的皇后可以有很多，可他的知茵，没有了。
穆康源不敢想，秦知茵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听小如说，她生生流干了血，活活熬死在这宫中。
那时，他的知茵该有多绝望，可是他却不在身边。
穆康源想起来，这五年，他还从未来得及对她好过，她少年时受尽宠爱，嫁了他以后，却从未有一日过得舒心。
他总以为，日子还长，只要她不那么犟，只要秦家不威胁到他的国政，他会对秦知茵很好很好的。
但，他从未想过，秦知茵就这样，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离开了他。
秦知茵死的第五日，皇帝下旨，将赵月儿打入冷宫。
赵月儿进冷宫之前，最后见了一次穆康源。
她问他，还记不记得她的闺名。
穆康源只是冷漠的看着她打着手势，不语。
她忽然笑，原来，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哪怕这些年来她受尽恩宠，可穆康源早已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不是不知道，可越是知道才越是嫉妒秦知茵，恨不得秦知茵去死。
她又问：“我的孩子，是不是你让人动的手脚？”
可穆康源仍旧没有回答。
冷宫的门沉沉关上，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再敢提起这位盛宠多年的贵妃。
宫人们都以为，皇后仙逝以后，这位贵妃马上就要成为新的皇后。
可是没有想到，皇后没了，这位贵妃忽然被打入冷宫。
小磊子跟在穆康源后面，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陛下，长乐宫那边的宫人如何处理？”
穆康源脸色一沉，语气比从前更加冷漠：“重打五十大板，发配教廷司！”
至于赵月儿，如不是念在当年她长岭救了自己一命，他定然是要让她偿命的！
第十四章
秦知茵死后一月，穆康源召来小如问话。
他终于不得不接受秦知茵离世的事实。
“皇后娘娘走的时候可说了什么话？”
小如跪在他跟前神情比从前憔悴了不少，只低垂着头瓮声道：
“娘娘走的时候只抓着奴婢的手，一声声喊着想要回家。”
穆康源不由收紧了手，又问：“她……给朕留了什么话？”
小如摇了摇头：“没有，娘娘不曾有话留给陛下。”
“嘭——”
穆康源面前的茶杯被扫落在地，碎瓷片溅开在脚边。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心却像被开水滚过了一遍，痛苦难言。
“她怎会……怎会没有话对朕说！”
小如缓缓抬头看向穆康源，一双眼睛却平静的出奇。
“奴婢不敢忘记，娘娘走的时候手冷得像冰块一样，流着眼泪说想回家，叫到最后哑了嗓子，也没有人救娘娘，也没有人带娘娘回家，娘娘不爱了，不恨了，所以最后一句话都不想留给陛下，只让奴婢将长春宫烧得干净！”
一字一句，像刀片一样往穆康源心头扎。
原来，是秦知茵亲自吩咐让人烧了长春宫。
穆康源与她一起长大，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秦知茵到最后，什么也不想给他留下，这是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他知道她性子烈，却没想到她对自己也这般狠，连个全尸都不给自己留下。
他摆了摆手，有些无奈的开口：“你走吧，念你这般护着她，也不枉你与她一场主仆情深。”
深夜，大红的宫灯挂在廊前，凉风习习而过，将影子晃成几片。
穆康源站在廊下，忽然想起来，少年时，他还不是皇帝。
这宫里的每一条宫道都有他与秦知茵相携走过的背影。
秦知茵那时候指着高挂的灯笼问他：
“阿司哥哥，你看这大红灯笼像不像新娘子出嫁的时候挂的？”
他转头看她，见她眼中潋滟光华，一眼可堪比天下。
那时候，穆康源没有说，可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日后定要娶身旁这个女子为妻，一辈子宠她爱她。
可如今，这皇城的灯笼仍在，少年时心愿已了，可故人不在。
身后的小磊子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已经深秋了，夜里冷，还是回养居殿吧？”
穆康源愣了愣，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去，将她的骨灰……送去给秦徵，让她……回家。”
这个她，小磊子很清楚是说的秦知茵。
他应下，不敢多问。
小磊子是自小跟着穆康源的，从他少年，到他登基，他以为他了解这位帝王。
可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并不理解这位年轻的帝王。
明明从前穆康源那般喜欢秦知茵，可娶到手以后，又弃之如敝履，本以为他爱的是从前长乐宫那位赵月儿。
可秦知茵死后，赵月儿被打入冷宫，陛下却又开始念起与秦皇后的旧情。
穆康源看着小磊子从内殿取出一只精巧的骨灰盒，带着人往宫外走去。
他似乎看见秦知茵在这一片夜色里，终于永久的离他而去。
暗夜无星的天空，穆康源抬眼看过去，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抬脚缓慢往前走，视线里的一切渐渐模糊，最后一口鲜血终于吐了出来。
身后的宫人吓得手忙脚乱，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陛下！叫太医，快叫太医！”
穆康源眼前天旋地转，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第十五章
这一年冬天，长春宫重建，重建后的长春宫似乎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长春宫的院子里种上了很多桃树，也许来年冬天会开出灿烂桃花，只是赏花的人不在了。
穆康源看着新起的长春宫，雪花片片落在肩头，红墙黛瓦，大雪漫天。
“陛下，秦老将军递了折子上来，说是年迈，想要辞官告老还乡了。”
小磊子上前小心翼翼的开口。
穆康源眼神微动，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落在手里，融成水。
“允了吧，赏些财帛，安置好秦家。”
小磊子犹豫了一瞬，又道：“可是，小皇子送去秦家了，若秦家走了，小皇子是不是要接进宫来？”
穆康源手里的动作僵硬了一瞬，缓缓收回手，淡淡摇了摇头：
“不必，深宫有什么好的，秦徵会好好待他的。”
小磊子这才闭了嘴。
而皇后薨逝以后，皇帝的后宫前所未有的空旷，皇帝也鲜少踏入后宫，偶尔醉酒去一次，也都是在清冷的长春宫里呆坐，一坐就是整夜。
穆康源登基第七年春，兖州闹了洪灾，为显皇帝与民同苦，穆康源微服私访，亲下兖州，安抚灾情。
兖州城外，山高林密，大水冲刷过后，不少道路坍塌损毁。
一行手持利剑的便衣车队徐徐从马路上驶过。
“陛下，过了这座山，就到了兖州城了。”说话的是御前侍卫总管李维。
马车里的穆康源阖着双眼，忽然道：“兖州，是她出生的地方。”
李维愣了一下：“陛下说的是何人？”
马车里的人陷入沉默，再没有说话。
忽然，远处一群飞鸟惊飞。
“不好，有刺客，保护陛下！”
不知人群中是谁叫了一声，紧接着，一支利箭从树林中射出，直直钉在马车横栏上。
一群黑衣人趁势杀出，与车队杀成一片。
马儿受了惊，嘶鸣一声拖着马车撞开人群冲了出去。
李维吓得脸色大变：“陛下小心！”
话音刚落，马车里跳出一个人影，翻滚一圈，落到了一旁。
李维忙上前：“陛下没事吧，这群人来势汹汹，都是些一等一的高手，臣护着陛下先走，到了兖州就安全了！”
穆康源脸色沉了沉，看着前面护卫一个个倒下，从就近倒下的护卫手中拿了把剑：
“有些人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些乱臣贼子，朕倒要看看他怎么杀朕！”
到底从前他也是驰骋沙场的将，做皇帝这些年，武艺从未荒废，寻常人自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领头的黑衣人显然武艺高超，寻常的护卫根本不是对手。
那人一个闪身，提剑向穆康源袭来。
穆康源侧身躲过，反手一剑打落了黑衣人头上发冠。
那人一头长发散落，穆康源才发现这刺客是个女子，那双眼睛凌厉倔强，让他一瞬间想到秦知茵。
从前秦知茵看他时，也常有这样的眼神。
他一时恍了神，喃喃叫了一句：“知茵？”
黑衣人见状起身一剑刺向穆康源心口。
洪灾过后的山路并不牢靠，这一剑未至，一块巨石松动从山体滚了下来。
紧接着，整个山体滑坡，众人来不及反应，泥水冲垮了路面，将众人往路侧悬崖处席卷。
“陛下——”
第十六章
雨后的山谷之中，空气微凉，小道上缓缓出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秦姐姐，谷主说了你身体不好，雨后路滑，咱们还是回去吧！”
顾听澜不过十六岁，说起话来声音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
女子一身青衫，身上披了件白狐狸披风，眉眼温柔，五官精致，容貌一眼让人惊艳，只是脸上带了些病态。
她拢了拢披风继续往前走：“我养了一年了，得出来逛逛，听说后山山谷有一棵万年桃，桃树四季开花，我都没有亲眼见过呢！”
顾听澜劝不动，只得老实跟着，走了两步忽然顿住了脚步。
“姐姐，那有个人！”
秦知茵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人躺在路边，一身污泥带血，几乎看不出生息。
她上前试了试气息：“还活着，带回去让谷主看看吧，今年天灾，都是可怜人。”
小药谷药房内，房间内燃着淡淡药熏。
秦知茵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峨眉轻蹙。
顾听澜端着一碗药进门便看到这场景，上前瞥了躺在床上的穆康源，瘪了瘪嘴：
“这人长得倒是挺好的，你也不用一直盯着看吧？”
闻言，秦知茵这才收回了眼神：“我就是瞧这人似乎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又记不起来了。”
末了，她又看了一眼顾听澜，恍然大悟一般：
“我想起来了，你看这人的眉眼，与你倒是有几分相似。”
顾听澜别扭得很，故意将药碗放得大声：“你见谁都眼熟得很！”
秦知茵看了一眼还在床上躺着的人，压低了声音：
“谷主说了，这人需要静养，今日陪姐姐去下两把棋吧！”
门被人轻轻掩上，屋子里一片寂静，床上的穆康源手指忽然轻颤了颤。
一晃三日，阴雨已久的天终于放晴。
像是做了一个漫长又空洞的梦，醒过来，脑海中却是空朦朦的。
穆康源睁开眼，看见的便是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
“你醒了。”见他疑惑神情，谷主笑了笑，“我是这小药谷的谷主，你受了重伤，我方才为你行针，你才醒过来。”
穆康源努力回想了一番，却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受了伤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再多想，脑中便开始隐隐作痛。
谷主将一根银针从他头顶拔出来才道：“你头部受创，颅中有淤血，或会影响你记事，多行几次针，淤血化开，你便能想起往事，也不急在一时。”
穆康源点头，干哑着嗓子开口：“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谷主摸着胡须摇摇头，“救你之人可不是老夫，是知茵将你捡回来的。”
“知茵——”穆康源下意识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没来由的微微上扬。
似乎很熟悉，莫名让他心里跟着一紧。
又过了三日，穆康源已经能下床行走。
这几日他总是做梦，梦见一个女子站在一棵桃花树下对他盈盈浅笑，可他总是看不清那女子容貌，只觉得熟悉。
趁着今日天色尚好，一个小药徒带着他在谷内逛逛。
正是阳光和煦的好天气，走到花谷，离得还远便能闻到芬芳馥郁的花香。
微风轻扬，隔墙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欢欣雀跃。
穆康源停住了脚步：“谷主还有女弟子？”
小药徒笑了笑：“是秦小姐，就是她将公子你救回来的，我带你去见她！”
第十七章
秦知茵在小药谷身份特殊，她父亲与谷主是八拜之交，谷中人都称她一句秦小姐，不必打听，随便揪一个弟子一问便知道是谁。
穆康源在谷中养了三日，倒是没少听说这位秦小姐，只是未曾见过。
但听这笑声，陡然将他这些日子失去记忆的阴郁一扫而空。
见到秦知茵的时候，她正在一棵凤凰木下荡秋千，秋千荡得老高，她的衣袂亦随风飞得老高，像一只展翅高飞的鸟儿。
微风荡漾，时不时几朵金凤花飘下来，落在她裙角，发间，似为她添妆。
一时四周似乎都静了下来，穆康源看着她的背影，愣了半晌，心口忽然闷闷发疼。
“秦姐姐，那天你捡回来的人来了！”顾听澜推秋千的手停住了。
笑声戛然而止，秦知茵停下秋千，远远回望了穆康源一眼。
看到秦知茵面容的第一眼，穆康源脑海中忽然翻涌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死死压抑住。
“怎么了？是哪里有不舒服吗？”
再抬头，秦知茵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他眼前，一双如皓月般清朗的眼神就这样望着他。
他心里陡然塌陷了一块，不自觉摇了摇头：“没事。”
秦知茵便对他笑，笑意如绵绵春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穆康源愣住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不记得了。”
“噗嗤。”秦知茵忍不住笑出了声，“谷主说你摔傻了，竟是真的。”
穆康源唇角微抿了一下，有些不自在道：“说是过段时间会恢复。”
“那我该叫你什么？”
他看着秦知茵的眼睛，心便开始不受控制的猛跳。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像很久以前便认识过秦知茵一般。
见他不说话，秦知茵眨了眨眼：“我初见你的时候，你满身是伤，想必也是遭了大罪，那我先叫你平安吧，希望你余生平安。”
没等穆康源开口，一旁的顾听澜忍不住道：“这名字，真土！”
秦知茵刚要反驳，穆康源却点了点头：“就叫平安，我喜欢。”
之后的日子倒也过得平和，穆康源是个有才华的人，饮酒作诗，下棋舞剑，样样精通，倒与秦知茵十分投机。
可离秦知茵越近，他近日做梦遍越频繁。
梦中那个女子时时会一点点与秦知茵的样子重合，只是梦中的女子总一脸愁容，用一种极为忧伤的眼神看着他，与笑容明艳的秦知茵又似乎判若两人。
一晃半月，好不容易放晴的天空又开始下雨。
秦知茵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问门口的小药童：“顾听澜今日不是去城中，还没回来吗？”
小药童摇摇头：“从前这个时辰早回来了，今日恐怕是遇事耽搁了。”
穆康源放下手中的棋子，倒了杯热茶放到秦知茵跟前：“从前也没听你说过，这个顾听澜是什么人？你们……很熟吗？”
秦知茵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才道：“他是镇北侯的小儿子，自小痴迷医道，算是在这谷中长大的，我近年来身体不好，也在这谷中养着。”
不等穆康源再问，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循声看过去，却是顾听澜冒雨进来了。
秦知茵起身上前，随手递过了手里的帕子：“先擦擦，今日怎么回事，托你给我父亲带的信到了吗？”
顾听澜接过帕子擦了擦：“兖州出了事，全城都在找人，该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现在全城戒严，进出不便，亏得是我轻功好，只耽误了些时辰。”
秦知茵点了点头，舒了一口气：“谷主昨日还同我说兖州城外有疫疾突发，希望父亲他们在城里安好。”
一旁的穆康源一直没有说话，眼睛只死死盯着顾听澜将手帕顺手塞进了怀里，眼神便跟着暗了下来。
第十八章
夜深人静。
房间灯烛摇曳着，两个人影在窗前相对而坐。
老谷主闭眸为秦知茵把着脉，半晌才收回手。
“你这身体面上看着倒是要比从前好多了，只是内里亏空得厉害，好好修养的话，或许能撑到来年。”
秦知茵的眸子暗了暗，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您之前说时间越长，我忘记的事情就会越多，那我近期识得之人，也会忘却吗？”
谷主叹了一口气：“知茵，如果你将一切都记起来，那便是回光返照，时间不多。”
秦知茵听着屋外噼里啪啦的雨声，看着几乎燃尽的灯烛有些出神。
她起身在桌案前坐下，铺纸研磨，提笔画出一幅画。
画上是个男子，一身锦衣，在一棵桃树下舞剑，只是，没有五官。
她曾无数次在梦里梦见过这个场景，可每次都看不清梦境里的人长什么模样。
她一定是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一年多，没有人同她提起，她也无从问起。
想给秦徵写一封信，提笔良久，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再回过神来，白纸上只多了两字“平安”。
秦知茵看着这两个字，愣了一下，浅浅一笑，又揉成纸团扔掉。
她的平安，才华横溢，逗一逗有时还会别扭，看她的时候，眼神又呆呆的，真可爱。
东厢卧房里。
顾听澜拿着先前秦知茵给他擦脸的手帕，看得正出神。
手帕上绣着一株桃花，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脑海中不自觉便浮现出秦知茵的笑。
正想着，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谁啊？”
他问了一声，无人应。
他只得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没曾想，门口站着穆康源。
秦知茵在的时候，穆康源总一脸浅笑，秦知茵不在，他便如现在这般，脸色冰冷，没有丝毫表情。
顾听澜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总是对穆康源喜欢不起来。
他冷下脸，声音漠然：“你来做什么？”
穆康源向他伸出一只手，冷冷开口：“拿来。”
顾听澜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手帕：“什么东西？”
穆康源瞥见他手里的手帕，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将手帕从他手里抽出来，轻而易举。
“她的东西，你不能要。”
顾听澜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顿时气得跳脚，可交手又不是这人的对手。
他只得冷笑了一声：“你喜欢秦姐姐啊？可惜啊，秦姐姐她不喜欢你，她有喜欢的人！”
穆康源本转身欲走，听见他的话又顿了顿。
见他有反应，顾听澜这才接着道：“秦姐姐为他生下过一个孩子，那孩子就在小药谷禁谷中养着！”
穆康源不由双手紧握成拳，夜色中瞧不见他的脸色。
可他也只是顿了顿，转身离开。
看着穆康源离去的背影，顾听澜咬牙道：“暗一！”
话音刚落，屋顶上一名黑衣影卫闪身落在檐下，屈膝半跪在顾听澜面前。
“去给我查，他到底是什么人！”
暗一拱手应下，一个闪身消失在深沉夜色中。
话音刚落，穆康源一脚狠狠踹了上去：“胆敢胡说八道，诅咒国母，罪该万死！说，是不是秦知茵让你们这么做，来骗朕的！”
宫人只不停磕头请罪。
穆康源突然策马疯了一样往坤宁宫的方向奔去。
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皇帝如此失态。
到坤宁宫时，大火早已扑灭，只剩一片焦土。
穆康源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难以喘息。
“皇后呢？”穆康源扫视一眼众人，眼眶发红，“皇后呢！”
所有人跪了一地，唯有抱着孩子的小如走向他。
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额头顿时鲜血直流。
“昨日夜里娘娘早产，可皇贵妃将所有太医留在永乐宫，就是不让太医去看皇后娘娘，还扣下了娘娘宫里所有去请太医的宫人……”
小如眼泪合着满面血污大喊道：“娘娘是在床上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啊！”
“陛下，纵然您不爱娘娘，可夫妻五年，请您还娘娘一个公道吧！”
第十一章
穆康源脸色发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脑海中嗡嗡作响。
那个女人，真的死了？
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
远方传来凄婉的琵琶声，伴着悠扬歌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穆康源环顾四周。
怎么可能呢？秦知茵怎么会死？
这个女人一向最会在他面前做戏了，这一定又是她的苦肉计，一定是的！
小如跪着到他身前，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陛下，您看看，小如手上身上的血全都是皇后娘娘的，她到最后都闭不上眼啊，陛下……”
穆康源看着那些已经凝干的血迹，难以置信的摇头，厉声喝道：
“住嘴！来人，将她给我带下去，不许她胡言乱语！”
常磊接过小如手里的孩子，冲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小如被人拖拽着出去，嘴里还在喊：
“娘娘爱了陛下一辈子，难道竟不值陛下难过一丝吗？就不值得给娘娘一丝怜悯吗！”
小如的声音渐远了，穆康源忽然冷笑了一声：“笑话，常磊，你告诉朕，贵妃这等柔善之人怎么可能害得了秦知茵这样的毒妇，骗朕！这些人统统都在骗朕！”
常磊猛地跪倒在地，带着发颤的哭腔叩首道：“请陛下节哀！”
秦知茵死后的第一天，穆康源连下三道圣旨。
第一道，宫中不得见秦知茵灵位，不得挂丧，不得提起皇后。
第二道，所有人不得再进坤宁宫一步。
第三道，皇嫡子赐名承嗣，由秦老将军抚养，无诏不得进宫。
秦知茵死后的第二日，有大臣上奏拟定皇后谥号，皇帝看了一眼，大发雷霆，置之不理。
为入史册，由内廷监挑选，最后选下宁嘉二字，史称宁嘉皇后。
御史列传，寥寥几笔：“宁嘉皇后，帝一生所恶，双二年华，殁于秋。
秦知茵死后的第三天，皇帝病了，病中呓语，唤：“知茵。”
宫人四目相视，却不知知茵何人。
秦知茵死后的第四天，穆康源做了一个梦。
梦到十四岁那年，父皇办了个百花宴，召重大臣带家眷来宫中饮宴。
那日春色正好，桃花灼灼，他途经审经阁，听见阁楼的窗子被人推开。
他站在几步外回头望，正撞上秦知茵一双带笑的眼眸。
他走上前，叫了一声：“知茵。”
可眼前大雾忽起，眼前的音容笑貌消散如烟，幻变成漆黑冰冷的夜里，秦知茵躺在床上，满身是血，鲜血涌到他脚边，染红了鞋底。
秦知茵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最后掉出一滴眼泪。
是红色，血泪。
泪水滚烫，穆康源忽然从梦中惊醒，入目的是华贵熟悉的寝殿。
“陛下，您可算是醒了，贵妃娘娘可都急坏了呢！”
他睁开眼，看到端着药碗在床边的皇贵妃和她的丫鬟。
穆康源看着眼前的皇贵妃，她笑起来的样子与年少时的秦知茵有几分相似，又好像哪里都不像。
皇贵妃放下碗，打着哑语，一脸温柔的模样：“陛下好几日都不曾来永乐宫，我很想你。”
秦知茵与皇贵妃是完全不同的人，秦知茵从来不会说想他，念他，可皇贵妃虽然不会说话，却总想方设法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的爱热烈而又直白，不同于秦知茵的沉默无声。
穆康源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一天，秦知茵不那么倔强，也像这样会温言软语的话，他是不是就会多给她一些宠爱？
他明明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送给秦知茵，她皱一皱眉头，他都觉得心要碎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防着她，怀疑她？
是他登上皇位开始，还是秦家在朝中权势愈重开始？
他不记得了，五年的时间，足以将他所有的少年心性磨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皇贵妃又打了个手势问他。
穆康源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神色晦暗不明：“朕问你，皇后生产那日，你到底做了什么？”
皇贵妃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想打哑语解释，可右手被穆康源紧紧攥住。
一旁的丫鬟忙叩头解释：“陛下，那天贵妃娘娘身体不舒服，奴婢便将太医都召集过来替娘娘看诊，那日实在凶险，奴婢生怕贵妃有闪失，这才没顾上皇后娘娘那边，请陛下降罪！”
穆康源只是看着皇贵妃，语气冰冷：“你不过是打量着朕讨厌皇后，又仗着你救过朕的性命，所以，害死一个皇后也无妨，朕会护着你，是吗？”
第十二章
殿内灯烛摇曳，衬得穆康源的脸色格外暗沉。
周遭的气氛似乎一瞬跌至冰点，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赵月儿不住摇头否认，着急的用手比划着，解释自己无辜。
穆康源猛地松开手，看赵月儿猛地跌坐在地，忽然笑了笑：
“是啊，朕讨厌秦知茵，他是朕见过性子最倔，最不解风情的女人！”
一旁的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贵妃从地上边扶起来边道：
“如此，陛下切不可因此与贵妃娘娘心生嫌隙啊！”
穆康源坐在床边，眼神淡淡落在眼前两人身上，随即一冷：“可，今日，朕想让所有人知道，天底下，只有我能讨厌她，只有我能决定她的生死！也只有我可以欺负她！”
他忽然站起身，怒道：“来人！将这刁奴带下去，千刀万剐！”
丫鬟哭着求着被人拖下去，殿里的宫人见状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穆康源上前一步步逼近赵月儿，看见她脸色苍白，只剩了摇头。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这一刻，他的眸子里真真切切印出了翻涌的恨意。
“自你进宫那日，朕便跟你说过，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只是不许把主意打到皇后头上，你以为你救了朕，朕就不会杀了你吗？”
赵月儿眼里浮现深深的恐惧，缓慢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将她包围。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门口通报道：“陛下，秦老将军来了，请求面见陛下！”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陛下，求陛下赐还小女尸身，我秦家幺女，既配不得以皇后之礼下葬，便请陛下准许老臣接女儿回家，让她有灵有牌，可受香火供奉！”
穆康源手中一顿，忽然没了力气。
赵月儿这才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望陛下念在臣戎马半生，不辞辛劳的份上，让老臣给女儿安灵！”
殿门外，一声声，字字泣血。
穆康源走出去，忽然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殿门沉沉打开，他看见年迈的秦徵秦老将军在风中凌乱的白发，铁血沙场的将军流血不流泪，可此刻却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
仿佛一夜间，秦徵老得一根黑发都瞧不见了，脸上也如刀刻斧凿般多出几道皱纹。
穆康源曾无比忌惮，无比痛恨眼前之人，可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穆康源出来，秦徵一个接一个的叩头：“求陛下，让老臣接知茵回家！”
一片夜色里，穆康源忽然无比清楚的意识到，无论怎么不想听，无论如何逃避，秦知茵死了，永远离开他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一刹，他瞬间有些哽咽，艰难的出声：“皇后……安置在哪里？”
小磊子跪倒在地，“长春一场大火，娘娘她……尸身焚在大火里，宫人们只……敛了一捧骨灰……”
秦徵停住了叩头的动作，静默良久，听见老人低低的哭声。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从穆康源眼中滚落，无声无息。
他的知茵，尸骨无存？
他感觉心脏某个地方似乎要痛到炸裂开，只剩一片血肉模糊的废墟。
他说过的，她就算是死都是他的人，她的身体会留在他的皇陵，陪他一起长眠，腐烂，成为历史轨迹。
就算以后他们的尸骨被人挖出来，他们也会在同一棺椁中，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可她怎么会走得这样干净？
秦徵缓慢从地上站起来，站得笔直，头一次用这样坚定的语气对他的王开口：
“陛下，这最后一捧骨灰，容老臣带回秦家！”
穆康源想也没想便拒绝：“她是朕的皇后！”
秦徵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苍老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
“陛下还要秦家如何？老臣自知功高震主，这么多年从未向陛下要过任何东西，可陛下，你以为知茵是嫁不出去，是秦家非要攀龙附凤才要嫁给你吗？”
“若不是知茵心悦陛下，老臣就算是死了也不肯让她嫁入皇家，受这份罪！如今，她惨死宫中，陛下不让宫中挂丧，不给她立牌位，难道要让她死了都只能做孤魂野鬼吗！陛下干脆杀了老臣！”
第十三章
秋日夜色正凉，月光凄冷。
穆康源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掰开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他没有愤怒，没有不满，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他忽然记起来，他的武功都是秦徵亲手教的，当初在长岭那一战，若非秦家父子死心塌地的支持，如今这个位子只怕与他无缘。
明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与秦家都很亲密，后来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
走过绵长漫漫的宫道，一路红色的宫灯高挂，将人影拉的老长。
再抬眼，穆康源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走到了长春宫门口。
这匾额已经有些老旧，如这宫殿里从前的主人一般，被人遗忘，被人忽略。
他抬脚走进去，院前的花草四下凋零，宫殿如今仍旧是一片废墟。
秋风冷冷吹过，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一片夜色里，穆康源仿佛听见有人一声声在叫他：“阿司哥哥，阿司哥哥——”
是记忆中，秦知茵的声音。
可漆黑的夜里，除了这座已经烧毁的宫殿，什么都没剩下。
刹那间，穆康源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悲凉。
他至今不相信，那个女人会这么死了。
说好了，他会在她生产之前回来，可最后，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秦知茵，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朕会为你这种女人难过吗？”
穆康源看着眼前的宫殿，骤然哽咽，“朕是皇帝，没有你爱朕，还会有很多人，朕又不是非你不可！姜国可以有其他女子做这个皇后！”
可忽然，他颓丧的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倾泻在脚边的清凉月光，肩头微微抖动。
他的声音隐在黑暗里，几乎要听不见。
“可是，我的知茵，没有了……”
姜国的皇后可以有很多，可他的知茵，没有了。
穆康源不敢想，秦知茵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听小如说，她生生流干了血，活活熬死在这宫中。
那时，他的知茵该有多绝望，可是他却不在身边。
穆康源想起来，这五年，他还从未来得及对她好过，她少年时受尽宠爱，嫁了他以后，却从未有一日过得舒心。
他总以为，日子还长，只要她不那么犟，只要秦家不威胁到他的国政，他会对秦知茵很好很好的。
但，他从未想过，秦知茵就这样，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离开了他。
秦知茵死的第五日，皇帝下旨，将赵月儿打入冷宫。
赵月儿进冷宫之前，最后见了一次穆康源。
她问他，还记不记得她的闺名。
穆康源只是冷漠的看着她打着手势，不语。
她忽然笑，原来，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哪怕这些年来她受尽恩宠，可穆康源早已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不是不知道，可越是知道才越是嫉妒秦知茵，恨不得秦知茵去死。
她又问：“我的孩子，是不是你让人动的手脚？”
可穆康源仍旧没有回答。
冷宫的门沉沉关上，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再敢提起这位盛宠多年的贵妃。
宫人们都以为，皇后仙逝以后，这位贵妃马上就要成为新的皇后。
可是没有想到，皇后没了，这位贵妃忽然被打入冷宫。
小磊子跟在穆康源后面，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陛下，长乐宫那边的宫人如何处理？”
穆康源脸色一沉，语气比从前更加冷漠：“重打五十大板，发配教廷司！”
至于赵月儿，如不是念在当年她长岭救了自己一命，他定然是要让她偿命的！
第十四章
秦知茵死后一月，穆康源召来小如问话。
他终于不得不接受秦知茵离世的事实。
“皇后娘娘走的时候可说了什么话？”
小如跪在他跟前神情比从前憔悴了不少，只低垂着头瓮声道：
“娘娘走的时候只抓着奴婢的手，一声声喊着想要回家。”
穆康源不由收紧了手，又问：“她……给朕留了什么话？”
小如摇了摇头：“没有，娘娘不曾有话留给陛下。”
“嘭——”
穆康源面前的茶杯被扫落在地，碎瓷片溅开在脚边。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心却像被开水滚过了一遍，痛苦难言。
“她怎会……怎会没有话对朕说！”
小如缓缓抬头看向穆康源，一双眼睛却平静的出奇。
“奴婢不敢忘记，娘娘走的时候手冷得像冰块一样，流着眼泪说想回家，叫到最后哑了嗓子，也没有人救娘娘，也没有人带娘娘回家，娘娘不爱了，不恨了，所以最后一句话都不想留给陛下，只让奴婢将长春宫烧得干净！”
一字一句，像刀片一样往穆康源心头扎。
原来，是秦知茵亲自吩咐让人烧了长春宫。
穆康源与她一起长大，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秦知茵到最后，什么也不想给他留下，这是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他知道她性子烈，却没想到她对自己也这般狠，连个全尸都不给自己留下。
他摆了摆手，有些无奈的开口：“你走吧，念你这般护着她，也不枉你与她一场主仆情深。”
深夜，大红的宫灯挂在廊前，凉风习习而过，将影子晃成几片。
穆康源站在廊下，忽然想起来，少年时，他还不是皇帝。
这宫里的每一条宫道都有他与秦知茵相携走过的背影。
秦知茵那时候指着高挂的灯笼问他：
“阿司哥哥，你看这大红灯笼像不像新娘子出嫁的时候挂的？”
他转头看她，见她眼中潋滟光华，一眼可堪比天下。
那时候，穆康源没有说，可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日后定要娶身旁这个女子为妻，一辈子宠她爱她。
可如今，这皇城的灯笼仍在，少年时心愿已了，可故人不在。
身后的小磊子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已经深秋了，夜里冷，还是回养居殿吧？”
穆康源愣了愣，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去，将她的骨灰……送去给秦徵，让她……回家。”
这个她，小磊子很清楚是说的秦知茵。
他应下，不敢多问。
小磊子是自小跟着穆康源的，从他少年，到他登基，他以为他了解这位帝王。
可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并不理解这位年轻的帝王。
明明从前穆康源那般喜欢秦知茵，可娶到手以后，又弃之如敝履，本以为他爱的是从前长乐宫那位赵月儿。
可秦知茵死后，赵月儿被打入冷宫，陛下却又开始念起与秦皇后的旧情。
穆康源看着小磊子从内殿取出一只精巧的骨灰盒，带着人往宫外走去。
他似乎看见秦知茵在这一片夜色里，终于永久的离他而去。
暗夜无星的天空，穆康源抬眼看过去，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抬脚缓慢往前走，视线里的一切渐渐模糊，最后一口鲜血终于吐了出来。
身后的宫人吓得手忙脚乱，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陛下！叫太医，快叫太医！”
穆康源眼前天旋地转，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第十五章
这一年冬天，长春宫重建，重建后的长春宫似乎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长春宫的院子里种上了很多桃树，也许来年冬天会开出灿烂桃花，只是赏花的人不在了。
穆康源看着新起的长春宫，雪花片片落在肩头，红墙黛瓦，大雪漫天。
“陛下，秦老将军递了折子上来，说是年迈，想要辞官告老还乡了。”
小磊子上前小心翼翼的开口。
穆康源眼神微动，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落在手里，融成水。
“允了吧，赏些财帛，安置好秦家。”
小磊子犹豫了一瞬，又道：“可是，小皇子送去秦家了，若秦家走了，小皇子是不是要接进宫来？”
穆康源手里的动作僵硬了一瞬，缓缓收回手，淡淡摇了摇头：
“不必，深宫有什么好的，秦徵会好好待他的。”
小磊子这才闭了嘴。
而皇后薨逝以后，皇帝的后宫前所未有的空旷，皇帝也鲜少踏入后宫，偶尔醉酒去一次，也都是在清冷的长春宫里呆坐，一坐就是整夜。
穆康源登基第七年春，兖州闹了洪灾，为显皇帝与民同苦，穆康源微服私访，亲下兖州，安抚灾情。
兖州城外，山高林密，大水冲刷过后，不少道路坍塌损毁。
一行手持利剑的便衣车队徐徐从马路上驶过。
“陛下，过了这座山，就到了兖州城了。”说话的是御前侍卫总管李维。
马车里的穆康源阖着双眼，忽然道：“兖州，是她出生的地方。”
李维愣了一下：“陛下说的是何人？”
马车里的人陷入沉默，再没有说话。
忽然，远处一群飞鸟惊飞。
“不好，有刺客，保护陛下！”
不知人群中是谁叫了一声，紧接着，一支利箭从树林中射出，直直钉在马车横栏上。
一群黑衣人趁势杀出，与车队杀成一片。
马儿受了惊，嘶鸣一声拖着马车撞开人群冲了出去。
李维吓得脸色大变：“陛下小心！”
话音刚落，马车里跳出一个人影，翻滚一圈，落到了一旁。
李维忙上前：“陛下没事吧，这群人来势汹汹，都是些一等一的高手，臣护着陛下先走，到了兖州就安全了！”
穆康源脸色沉了沉，看着前面护卫一个个倒下，从就近倒下的护卫手中拿了把剑：
“有些人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些乱臣贼子，朕倒要看看他怎么杀朕！”
到底从前他也是驰骋沙场的将，做皇帝这些年，武艺从未荒废，寻常人自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领头的黑衣人显然武艺高超，寻常的护卫根本不是对手。
那人一个闪身，提剑向穆康源袭来。
穆康源侧身躲过，反手一剑打落了黑衣人头上发冠。
那人一头长发散落，穆康源才发现这刺客是个女子，那双眼睛凌厉倔强，让他一瞬间想到秦知茵。
从前秦知茵看他时，也常有这样的眼神。
他一时恍了神，喃喃叫了一句：“知茵？”
黑衣人见状起身一剑刺向穆康源心口。
洪灾过后的山路并不牢靠，这一剑未至，一块巨石松动从山体滚了下来。
紧接着，整个山体滑坡，众人来不及反应，泥水冲垮了路面，将众人往路侧悬崖处席卷。
“陛下——”
第十六章
雨后的山谷之中，空气微凉，小道上缓缓出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秦姐姐，谷主说了你身体不好，雨后路滑，咱们还是回去吧！”
顾听澜不过十六岁，说起话来声音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
女子一身青衫，身上披了件白狐狸披风，眉眼温柔，五官精致，容貌一眼让人惊艳，只是脸上带了些病态。
她拢了拢披风继续往前走：“我养了一年了，得出来逛逛，听说后山山谷有一棵万年桃，桃树四季开花，我都没有亲眼见过呢！”
顾听澜劝不动，只得老实跟着，走了两步忽然顿住了脚步。
“姐姐，那有个人！”
秦知茵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人躺在路边，一身污泥带血，几乎看不出生息。
她上前试了试气息：“还活着，带回去让谷主看看吧，今年天灾，都是可怜人。”
小药谷药房内，房间内燃着淡淡药熏。
秦知茵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峨眉轻蹙。
顾听澜端着一碗药进门便看到这场景，上前瞥了躺在床上的穆康源，瘪了瘪嘴：
“这人长得倒是挺好的，你也不用一直盯着看吧？”
闻言，秦知茵这才收回了眼神：“我就是瞧这人似乎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又记不起来了。”
末了，她又看了一眼顾听澜，恍然大悟一般：
“我想起来了，你看这人的眉眼，与你倒是有几分相似。”
顾听澜别扭得很，故意将药碗放得大声：“你见谁都眼熟得很！”
秦知茵看了一眼还在床上躺着的人，压低了声音：
“谷主说了，这人需要静养，今日陪姐姐去下两把棋吧！”
门被人轻轻掩上，屋子里一片寂静，床上的穆康源手指忽然轻颤了颤。
一晃三日，阴雨已久的天终于放晴。
像是做了一个漫长又空洞的梦，醒过来，脑海中却是空朦朦的。
穆康源睁开眼，看见的便是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
“你醒了。”见他疑惑神情，谷主笑了笑，“我是这小药谷的谷主，你受了重伤，我方才为你行针，你才醒过来。”
穆康源努力回想了一番，却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受了伤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再多想，脑中便开始隐隐作痛。
谷主将一根银针从他头顶拔出来才道：“你头部受创，颅中有淤血，或会影响你记事，多行几次针，淤血化开，你便能想起往事，也不急在一时。”
穆康源点头，干哑着嗓子开口：“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谷主摸着胡须摇摇头，“救你之人可不是老夫，是知茵将你捡回来的。”
“知茵——”穆康源下意识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没来由的微微上扬。
似乎很熟悉，莫名让他心里跟着一紧。
又过了三日，穆康源已经能下床行走。
这几日他总是做梦，梦见一个女子站在一棵桃花树下对他盈盈浅笑，可他总是看不清那女子容貌，只觉得熟悉。
趁着今日天色尚好，一个小药徒带着他在谷内逛逛。
正是阳光和煦的好天气，走到花谷，离得还远便能闻到芬芳馥郁的花香。
微风轻扬，隔墙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欢欣雀跃。
穆康源停住了脚步：“谷主还有女弟子？”
小药徒笑了笑：“是秦小姐，就是她将公子你救回来的，我带你去见她！”
第十七章
秦知茵在小药谷身份特殊，她父亲与谷主是八拜之交，谷中人都称她一句秦小姐，不必打听，随便揪一个弟子一问便知道是谁。
穆康源在谷中养了三日，倒是没少听说这位秦小姐，只是未曾见过。
但听这笑声，陡然将他这些日子失去记忆的阴郁一扫而空。
见到秦知茵的时候，她正在一棵凤凰木下荡秋千，秋千荡得老高，她的衣袂亦随风飞得老高，像一只展翅高飞的鸟儿。
微风荡漾，时不时几朵金凤花飘下来，落在她裙角，发间，似为她添妆。
一时四周似乎都静了下来，穆康源看着她的背影，愣了半晌，心口忽然闷闷发疼。
“秦姐姐，那天你捡回来的人来了！”顾听澜推秋千的手停住了。
笑声戛然而止，秦知茵停下秋千，远远回望了穆康源一眼。
看到秦知茵面容的第一眼，穆康源脑海中忽然翻涌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死死压抑住。
“怎么了？是哪里有不舒服吗？”
再抬头，秦知茵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他眼前，一双如皓月般清朗的眼神就这样望着他。
他心里陡然塌陷了一块，不自觉摇了摇头：“没事。”
秦知茵便对他笑，笑意如绵绵春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穆康源愣住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不记得了。”
“噗嗤。”秦知茵忍不住笑出了声，“谷主说你摔傻了，竟是真的。”
穆康源唇角微抿了一下，有些不自在道：“说是过段时间会恢复。”
“那我该叫你什么？”
他看着秦知茵的眼睛，心便开始不受控制的猛跳。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像很久以前便认识过秦知茵一般。
见他不说话，秦知茵眨了眨眼：“我初见你的时候，你满身是伤，想必也是遭了大罪，那我先叫你平安吧，希望你余生平安。”
没等穆康源开口，一旁的顾听澜忍不住道：“这名字，真土！”
秦知茵刚要反驳，穆康源却点了点头：“就叫平安，我喜欢。”
之后的日子倒也过得平和，穆康源是个有才华的人，饮酒作诗，下棋舞剑，样样精通，倒与秦知茵十分投机。
可离秦知茵越近，他近日做梦遍越频繁。
梦中那个女子时时会一点点与秦知茵的样子重合，只是梦中的女子总一脸愁容，用一种极为忧伤的眼神看着他，与笑容明艳的秦知茵又似乎判若两人。
一晃半月，好不容易放晴的天空又开始下雨。
秦知茵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问门口的小药童：“顾听澜今日不是去城中，还没回来吗？”
小药童摇摇头：“从前这个时辰早回来了，今日恐怕是遇事耽搁了。”
穆康源放下手中的棋子，倒了杯热茶放到秦知茵跟前：“从前也没听你说过，这个顾听澜是什么人？你们……很熟吗？”
秦知茵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才道：“他是镇北侯的小儿子，自小痴迷医道，算是在这谷中长大的，我近年来身体不好，也在这谷中养着。”
不等穆康源再问，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循声看过去，却是顾听澜冒雨进来了。
秦知茵起身上前，随手递过了手里的帕子：“先擦擦，今日怎么回事，托你给我父亲带的信到了吗？”
顾听澜接过帕子擦了擦：“兖州出了事，全城都在找人，该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现在全城戒严，进出不便，亏得是我轻功好，只耽误了些时辰。”
秦知茵点了点头，舒了一口气：“谷主昨日还同我说兖州城外有疫疾突发，希望父亲他们在城里安好。”
一旁的穆康源一直没有说话，眼睛只死死盯着顾听澜将手帕顺手塞进了怀里，眼神便跟着暗了下来。
第十八章
夜深人静。
房间灯烛摇曳着，两个人影在窗前相对而坐。
老谷主闭眸为秦知茵把着脉，半晌才收回手。
“你这身体面上看着倒是要比从前好多了，只是内里亏空得厉害，好好修养的话，或许能撑到来年。”
秦知茵的眸子暗了暗，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您之前说时间越长，我忘记的事情就会越多，那我近期识得之人，也会忘却吗？”
谷主叹了一口气：“知茵，如果你将一切都记起来，那便是回光返照，时间不多。”
秦知茵听着屋外噼里啪啦的雨声，看着几乎燃尽的灯烛有些出神。
她起身在桌案前坐下，铺纸研磨，提笔画出一幅画。
画上是个男子，一身锦衣，在一棵桃树下舞剑，只是，没有五官。
她曾无数次在梦里梦见过这个场景，可每次都看不清梦境里的人长什么模样。
她一定是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一年多，没有人同她提起，她也无从问起。
想给秦徵写一封信，提笔良久，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再回过神来，白纸上只多了两字“平安”。
秦知茵看着这两个字，愣了一下，浅浅一笑，又揉成纸团扔掉。
她的平安，才华横溢，逗一逗有时还会别扭，看她的时候，眼神又呆呆的，真可爱。
东厢卧房里。
顾听澜拿着先前秦知茵给他擦脸的手帕，看得正出神。
手帕上绣着一株桃花，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脑海中不自觉便浮现出秦知茵的笑。
正想着，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谁啊？”
他问了一声，无人应。
他只得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没曾想，门口站着穆康源。
秦知茵在的时候，穆康源总一脸浅笑，秦知茵不在，他便如现在这般，脸色冰冷，没有丝毫表情。
顾听澜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总是对穆康源喜欢不起来。
他冷下脸，声音漠然：“你来做什么？”
穆康源向他伸出一只手，冷冷开口：“拿来。”
顾听澜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手帕：“什么东西？”
穆康源瞥见他手里的手帕，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将手帕从他手里抽出来，轻而易举。
“她的东西，你不能要。”
顾听澜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顿时气得跳脚，可交手又不是这人的对手。
他只得冷笑了一声：“你喜欢秦姐姐啊？可惜啊，秦姐姐她不喜欢你，她有喜欢的人！”
穆康源本转身欲走，听见他的话又顿了顿。
见他有反应，顾听澜这才接着道：“秦姐姐为他生下过一个孩子，那孩子就在小药谷禁谷中养着！”
穆康源不由双手紧握成拳，夜色中瞧不见他的脸色。
可他也只是顿了顿，转身离开。
看着穆康源离去的背影，顾听澜咬牙道：“暗一！”
话音刚落，屋顶上一名黑衣影卫闪身落在檐下，屈膝半跪在顾听澜面前。
“去给我查，他到底是什么人！”
暗一拱手应下，一个闪身消失在深沉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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