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置若罔闻，发出一声低哑的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凤芷烟，你这个骗子！”
凤靖握紧双拳，深深吐出一口气，对着谢玄道：“陛下，求陛下允许臣妹芷烟与永安王和离，臣想将芷烟葬回凤家祖坟。”
萧衍猛地抬头，眼里是瘆人的执拗，却又夹杂着几分无助。
谢玄看着眼眸猩红的萧衍，沉默片刻，闭上眼吐出一个字：“允！”
凤靖跪下：“谢陛下！”
谢玄一抬手，示意御林军将萧衍带走。
萧衍却紧抱住凤芷烟，就在士兵靠近他时，他突然身子一倾，嘴里喷出一口鲜红的血。
那血顺着棺木边缘缓缓流下，所有人俱是一惊。
萧衍却一把将人抱起，跌跌撞撞就要跑。
众人想要拦住他，却见萧衍走出两步便软软倒了下去。
只是倒下去时，他却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了凤芷烟。
第12章
待萧衍再次醒来，两只手上已被包上厚厚纱布。
一旁等候多时的谢玄松了口气。
因为萧衍将凤芷烟抱的太紧，为了不伤害到凤芷烟的尸身，便只能卸了萧衍的腕骨。
想到这事谢玄就觉得气血上涌，人活着不珍惜，死了却做出这般模样。
“萧衍，你真是……”
话说到一半，就见萧衍倏然起身平静地打断他：“皇兄，我这就去镇国寺接凤芷烟回来。”
谢玄一滞，不可置信道：“你去干什么？”
萧衍神色从容：“去接凤芷烟！祈福三月，如今大军凯旋，她也该从镇国寺回来了！”
谢玄定定看着他，眼神惊疑不定。
“可是凤芷烟已经为国捐躯……”
此话一出，萧衍嘴角猩红流出，再次呕出一口血。
下一秒，他抹去嘴角血迹，神色严肃：“皇兄莫要胡言，我这就去将她带回来！”
谢玄神色大变，对身边侍从道：“快传太医！”
紫薇殿内，一群太医战战兢兢。7
半晌后，太医院院正抖着白胡子对谢玄道：“陛下，王爷或许是受到王妃去世的冲击，一时难以接受，所以大脑为了保护自己，便选择性遗忘了王妃去世的事实。”
“但王爷的心脉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万不能再受刺激！”
谢玄问：“他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后才犹豫道：“短则三五日，长则几年也未可知。”
谢玄勃然怒道：“朕养你们何用？”
太医们尽数跪下：“陛下息怒。”
一名年轻太医道：“陛下，找到药圣南农或可使王爷尽早恢复，只是药圣素来四处云游，行踪不定……”
谢玄一怔：“安排下去，遍寻九州，请药圣至我大楚。”
太医们离开后，谢玄身边的内侍小心翼翼道：“陛下，七日之后，便是永安王妃出殡日，可太医说王爷不能再受刺激……”
谢玄沉默良久，疲惫地闭上眼：“传朕令，永安王萧衍行止不端，禁足皇宫三月不可踏出。”
半日后，一道圣旨降下——
“良将逝，举国悲，凤家芷烟巾帼不让须眉，社稷平定有功，敕封骁惊侯，赐金缕玉衣，按元帅之礼入殓出殡。”
这还是楚国第一位封侯的女将军，举国皆惊，却并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若这样的女子都不配，还有谁配？
唯独让民众更感兴趣的，是敕封诏书上写的凤家芷烟，而不是永安王妃。
“骁兰将军灵柩回来那天，永安王还在娶亲，真是可恶，骁兰将军当初怎么就嫁给了他？”
“这样的奇女子，当真是可惜，所幸陛下圣明，让她死后回到了满门忠烈的凤家！”
街边，一蓝衣公子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正是萧衍的好友，镇南侯府小侯爷林邺。
从前大家都觉得凤芷烟只会舞动弄枪粗鄙不堪，配不得楚国第一君子之称的永安王。
如今凤芷烟死了，大家倒像是都忘了一般，说辞倒反过来了。
他低声呢喃：“凤芷烟，若有来世，你可得擦亮眼睛。”
话落，林邺往挂满了白灯笼的凤府走去。
活着时他与凤芷烟无甚交集，如今，总得送她一程。
也算是了却那不曾说出口的欣赏与遗憾。
而此时，紫微殿里，谢玄刚打算小憩，便听见焦急的声音传来。
“陛下，不好了，王爷……逃跑了！”
第13章
谢玄原以为萧衍是清醒了，为了去见凤芷烟。
可待谢玄匆匆赶到将军府时，却并未看到意料之中的身影。
神情悲恸的凤靖躬身一礼：“臣代芷烟多谢陛下敕封！”
谢玄心内焦急，却仍安抚道：“凤卿不必多礼，可有看见阿辞？”
凤靖眼中划过一抹幽深，面上却仍是恭敬地道：“不曾！”
一旁，来为凤芷烟守灵的好友夏英眼眶通红地愤愤道：“他萧衍做出那种事，如何还有脸来见阿晚？”
说完像是突然想起那是皇上最宠爱的幼弟，连忙请罪。
谢玄摆摆手，犹豫再三，还是将萧衍醒来所言告诉了凤靖。
凤靖露出一丝惊诧，夏英也是神情半信半疑。
这时，前来吊唁的林邺听闻，思索片刻后轻声提醒：“陛下何不去镇国寺看看？”
谢玄倏然醒神。
待一行人匆匆赶到镇国寺，果然看见了站在大殿前的萧衍。
只见他正神色平静地对住持道：“住持莫要诓我，你转告凤芷烟，若她一日不出来，我便在这殿中等她一日。”3
众人方要上前，便看见住持长叹一口气，递给萧衍一个盒子。
“王爷，这是骁兰将军临行前寄存在我寺中之物，她说若她平安归来便亲自来取，若她回不来，便交给第一个来这寺中寻她之人。”
萧衍一脸漠然地接过那盒子，再次扬声强调：“我要见凤芷烟，我有话要问她？”
凤靖等人见状对视一眼，这才信了谢玄的话，却又仍觉得不可思议。
萧衍不是对凤芷烟厌恶入骨吗？
现在这又是作何？
住持眼含慈悲，声若梵音：“王爷，莫要自欺欺人，你想知道什么，何不打开这盒子看看？”
对峙许久，萧衍终于眼眸微垂，抬手将那盒子打开。
里面只放了一枚玉佩和两封信。
一份写着吾兄亲启，另一封则是写着吾爱阿辞。
萧衍在看见那枚玉佩的瞬间，淡漠神情终于起了变化。
皇帝谢玄也是一愣：“这潜龙玉佩，阿辞你不是在澜沧关之战中落于西南密林了吗？怎么会在此？”
夏英凝神观察半晌，失声道：“jsg这玉佩是五年前出现在阿晚手上的，因为看上去是皇家之物，所以我记得，她说是与心上人定情之物。”
“凤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阿晚违抗军令消失一月不知去了何处，再出现时一身伤痕，手上便拿着这东西。”
凤靖眼眶湿润，哑声道：“怎会不记得，那次如何问她都不说，为此生生受了五十军棍，几乎去了半条命。”
他是凤芷烟的哥哥，却也是元帅，军中违令者必罚。
那棍子打在阿晚身上，却痛在他这个哥哥心上。
凤靖摇头自语，看向萧衍的眼中带上怨怼：“原来竟是为了你！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带她进京，她便不会为了你执念成魔。”
听着他们的话，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萧衍心中，他紧握着那枚玉佩一脸不可置信。
“五年前，凤芷烟去过西南？”
他不敢再深想，连忙打开凤芷烟给他的那封信。
待看完，萧衍深沉的眼眸里溢出许多无法辨别的情绪。
良久，他蓦地发出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原来，一切都是错的，全都是错的……”
无数血一样的泪珠从萧衍颊边流下，他神色是极致的疯狂，又透出几许茫然。
半晌，他又止住笑自言自语，咬牙切齿道：“凤芷烟，既是你在密林救的我，你当初为何不说？为何让苏清荷出现？”
第14章
在场都不是蠢人。
随着你一句我一句的拼凑，一个完整的故事终于显现。
那是关于一个少女为了爱恋所有不为人知的心事。
凤芷烟于年少时跟随兄长进京述职对萧衍一见倾心。
五年前，凤芷烟听闻萧衍澜沧关之战负伤失踪，违抗军令去西南救下了萧衍，因为军情紧急可萧衍又一直不醒，凤芷烟只能将人安置在医馆又匆匆离开，只带走了潜龙玉佩。
不知如何出现的苏清荷冒领了这功劳，带走了昏迷的萧衍。
夏英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大喊：“当时，刚被打完军棍，阿晚又拖着伤体消失许久，最后我们在东岳山找到的她，听说她为了心上人在那万级台阶上整整跪了九遍。”
“伤上加伤，她将养了大半年，再出现见到的却是你与苏清荷浓情蜜意，这一切全都是你蠢，手无缚鸡的苏清荷能将你带出那满是瘴气野兽的死林？”
“还问她怎么不说？这些年你有认真听她说过一句话吗？每次她刚叫出王爷你便如同避灾一般离开，还让她少在你面前碍眼。”
“现在阿晚死了，你如愿了？”夏英为好友心疼至极，不顾谢玄在场，满含怨恨地质问，“萧衍，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凤靖拳头握紧轮椅，骨节清晰分明地泛出，却仍是理智阻止：“夏英慎言！”
萧衍像是猛地被这质问惊醒，有些许无措。
纵然谢玄贵为一国之君，到如今这地步，亦是无法为自家弟弟辩驳一句。6
若他是凤靖，只怕会当场宰了萧衍这混蛋。
夏英抹了把脸，哭着道：“凤大哥，都这时候了你还要为他说话吗？”
忠君爱国的思想刻在凤家人的骨血里，再说凤芷烟是为国而死，死得其所，凤靖就算再恨萧衍，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若不是他双腿残疾，出战本该是他的责任。
凤靖垂眸掩去无尽的痛苦。
妹妹，是代他而死。
他苦笑一声：“永安王，你的东西物归原主，阿晚剩下的东西，就交还给我吧！”
萧衍定定看着手中玉佩，将剩下那封信给了凤靖，随后默不作声往外走去。
谢玄心中隐隐不安，忙唤人道：“跟着他！”
萧衍在刚看见凤芷烟的尸体时那般反应，没道理此刻在知晓了一切真相还这么平静。
然而寺外，萧衍漠然至极的声音传来：“再跟着本王者，杀无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