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焱看着我，脸上慢慢地扬起一个笑容，悠悠地说道：「我知道。」
我紧紧地捏着手里的荧光棒，想起很多年前，陪他在酒吧驻唱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才十五岁。
莉莉阿姨病得没办法出去工作，周焱只能出去打黑工唱歌。
在深夜下班后，调酒师悄悄地给我们做两杯冰激凌。
我们坐在一起畅想未来。
周焱说：「小哑巴，等我成为大明星以后，每一场应援会、演唱会，你都要出现。你要站在前排，跟粉丝们一起喊，你要喊得最大声，知道吗？」
周焱在描绘未来，而我认真地答应。
我们都曾经想过，他站在万人拥护的舞台上，闪耀着，而我在台下一如既往地等他唱完歌。
可惜，这却是我第一次参加他的线下应援会，也是最后一次。
粉丝们跟周焱聊着天，彼此之间就像是熟识很久的朋友。
不知道是谁先提起感情的话题，大家开心地跟周焱分享自己的情感生活。
轮到我以后，周焱问我：「这位朋友，你呢？年少时喜欢的那个人，还在你身边吗？」
他看着我，目光坚定而执拗，仿佛不得到一个答案不罢休。
我对上他带着一点怨气的眼神，忽然就想笑。
可我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曲晓芙出现了。
她一出现，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曲晓芙光彩照人，跟周焱站在一起，无比地般配。
粉丝们大声地喊着曲晓芙的名字。
「嫂子！」
不知道是先开口的，大家都一哄而起，喊曲晓芙嫂子。
琦琦兴奋地说道：「姐姐，他们真的好配啊。如果是曲晓芙做我们的嫂子，我们都答应的。」
是啊，很配，从很久之前，我就这么觉得。
7
我跟曲晓芙第一次见面，是在北京的一间酒吧。
周焱来北京找我，在车站第一次亲了我。
后来，他留在了北京。
他打工，我上大学，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我每周末，都会去他驻唱的酒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去听他唱歌的人越来越多。
曲晓芙就是其中之一。
她那个时候就很漂亮了，在光线暗淡的酒吧，大家也能一眼看见她。
可是从没人敢招惹她，据说她家里很有背景，出门都带着保镖。
我坐在吧台里写作业，喝着调酒师给我倒的果汁。
后来，我总是梦到那些日子。
宁静，又喧嚣。
周焱休息的中途，我们躲在吧台下面，靠在一起接吻。
他看着我的书包，还笑我：「你都上大学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整天背着书包背单词、写作业，我总觉得自己在犯罪。」
我红着脸不说话，大学的课业还是挺忙的。我要争取奖学金，所以功课都做得很认真。
「等我再唱一年，就能在北京立足了。」周焱憧憬着未来，「到时候你就从刘家搬出来，那个刘子鸣每次见到我，都不给我好脸色。」
我辩解：「他只是担心我。」
刘子鸣知道我跟周焱在一起，他总觉得周焱没上过大学，又是一个酒吧歌手，怕我受到伤害。
周焱又叹气：「是该担心，毕竟跟着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未来。」
我心疼他，又说：「你很好，特别好。」
周焱一下子就笑了，带着一点得意，我就意识到他在逗我。
就是那个时候，曲晓芙找到了我。
她看了我一会儿，有些失望地说：「我以为是什么样的人，让周焱拒绝我的资助。没想到，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人。周焱跟你在一起，是在可怜你、施舍你吧？」
曲晓芙的话听不出什么恶意，单纯地在陈述她的认知。
这种话，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酒吧里爱慕周焱的女生，经常跑来看我，奚落我。
我的确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闪光点，就连面对别人的嘲讽，我也没办法开口反驳。
我虽然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可是面对恶意，我还是会紧张。
周焱听到了曲晓芙的话，愤怒地说：「你真够恶心的，向葵是我爱的人，你又算什么？站在什么立场上，跟她说这种话？」
他辞了那间酒吧的工作，又换了一家。
周焱的人气，还是一如既往地热烈。
我站在角落处，看着那些为他疯狂的歌迷，忽然有些迷茫。
如果周焱将来会成为大明星，我们还能在喧闹的人群中握紧彼此的手吗？
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碾压过来。
我跟周焱，谁都没有躲过去。
8
学校里不知道哪里来的流言，都在传我在酒吧卖身。
「传媒系的向葵啊，听说男朋友是个高中毕业的小混混。」
「她不是去酒吧卖身，赚钱养她那个男朋友吗？」
「这年头，吃软饭的男人真多。」
流言传得很凶，班里本来在评选国家奖学金人选，我也因为那件事情被除名。
这些事情，我一直没跟周焱说过。
可是心怀恶意的人，却跑到周焱驻唱的酒吧。
那几个男生喝多了，上台去嘲笑周焱。
「你就是向葵养的那个小白脸啊？」
「啧啧，你女朋友多少钱一晚？」
我被他们拉扯着，推搡着到了舞台上。
周焱跟他们扭打在一起。
混乱就是在那个时候产生的。
其中一个人被破碎的酒瓶扎瞎了眼睛。
周焱去了派出所。
尽管是对方先动手的，可周焱却成了过错方。
刘阿姨想尽办法为周焱奔走，疲惫地跟我说：「那个人家庭背景很强硬，一口咬定不要任何赔偿，要把周焱送进监狱。你叔叔，今天去拜访老朋友，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明明是周焱跟我被欺辱，学校里的传言就成了男生为我争风吃醋。
那些流言，把周焱说成了吃软饭的小白脸，把我讲成了下贱的女人。
我想了很久很久，决心站出来。
我很害怕跟陌生人交流，也很害怕面对带着揣测的目光。
当我站在广场上，看着所有人朝我聚集过来的时候，我几乎要晕厥过去了。
可我知道，我不能退缩。
几百个同学，因为刘子鸣的号召，聚集在一起。
我拿着扩音器，闭着眼睛，将泪眼逼回去，足足有半分钟才能开口。
「大家好，我是传媒系 3 班的向葵，近日关于我的流言，想必各位同学都有所耳闻。」
「我的男朋友，因为被体育系 4 班的三个同学围殴，在自保的过程中误伤了其中一个同学的眼睛，导致对方左眼失明。他目前在派出所接受调查，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为他正名。」
「他从来不是什么吃软饭的小白脸，反而是我，这么多年以来都在接受他给予的生活费。」
「我六岁之前，长期在充满暴力的环境中长大。我爸爸常年酗酒，每天回家都会打我妈妈。」
我说到这里，几乎已经说不下去了。
我又想起那个画面。
我妈用菜刀捅了我爸，她像是把这些年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一刀一刀地朝着他砍过去。
我就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一幕。
血溅到了我小腿上，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后来，我妈脱力地坐在血泊中。
她扭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跳了楼。
很久以后，莉莉阿姨告诉我。我妈查出了癌症，才选择跟我爸同归于尽。
她怕等她死后，留下我一个人，被我爸折磨。
这是她作为妈妈，生前能为我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我浑身都在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广场上的那些同学，好像每个人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了。
很多嘈杂的声音涌入我的耳朵里，我痛苦得几乎要晕过去了。
「编故事骗人的吧。」
「不愧是传媒系的啊，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博同情。」
「她为什么在哭啊？我们又没有怎么样……」
「她那个男朋友，一个酒吧驻唱的，本来就是个流氓混混，大家又没有说错。」
我没能说下去，晕了过去，刘子鸣把我带到了医院。
周焱出现在医院里，他紧紧地抱着我，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