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明白江斯凌的心思,况且他又是自己带的兵,还是不忍心。
江斯凌却道:“不用了。”
政委嘶的一声,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江斯凌,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
“她刚受了伤,情绪不能太激动,另外……”
江斯凌停顿了一下,神色沉了几分:“我们俩的确是很难再继续过下去了。”
政委欲言又止,他又说:“对她来说,现在跟我待在一起都是煎熬。”
无声半晌,政委坐了回去,又是一声长叹:“你是个当兵的好苗子,可惜啊,不会当个好丈夫。”
江斯凌没有否认,他的确不是个好丈夫。
当天下虑舟了晚操,江斯凌连衣服都没换就赶去医院。
但他还是没有进去,一直站在病房外,从护士那儿听到夏玉曦睡着了,才敢进去看一会儿。
看着夏玉曦不安的睡颜,江斯凌的心跟针刺的似的疼,更嘲笑自己越来越窝囊了。
这时,徐林彦来了。
江斯凌立刻走出去,他也跟着退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听护士说你昨天在这儿站了一整夜。”
徐林彦盯着江斯凌眼里的血丝,心中感叹当兵的身体素质就是强。
江斯凌沉默了一会儿:“今天她怎么样了?”
“医生说她身体状况还可以,中午的时候公安来做了个笔录。”徐林彦停顿了一下,
“绾绾说是何雪莹把她推下去了,当时房里只有她们两个,绾绾坠楼的时候又有很多军属们看见,我想何雪莹估计……洗脱不了嫌疑。”
说着,他看了眼病房:“就算她没有坠楼,何雪莹干的那些事,也活不成的。”
江斯凌没有说话,他知道夏玉曦想的是什么,她只是想让何雪莹的罪更重,好让何雪莹没有翻身的余地。
……
之后两个月,江斯凌几乎每晚都会过来,他也不进病房,只是在外面站着。
因为有生意要忙,徐林彦在龙江待了两个星期就回梧林了。
天慢慢转凉,夏玉曦的身体好了许多,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她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这天中午下操,江斯凌乘着休息的空隙来医院,想悄悄看看她怎么样了。
可刚走到病房门口,门忽然被打开,夏玉曦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两人眼里都有些惊讶。
江斯凌看着瘦了一大圈的人连站都站的摇摇欲坠,心底掠过丝担忧:“你去哪儿?”
夏玉曦敛去情绪,语气淡淡:“医生说我已经可以出院的,我正好想去找你,把离婚手续给办了。”
听她这么说,江斯凌只觉脸上挨了一巴掌,他不该来,应该继续泡在训练场。
可夏玉曦没有给他任何拖延时间的机会,直接越过他就往楼梯走:“我临时证件已经补办好了。”
想起自己的证件被一个女人捡到,那女人又失足坠河溺亡的事,她心里是有些愧疚的,总觉得是那个女人沾了自己的晦气……
这时,夏玉曦长久没下床双腿突然一软,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眼看就要摔下楼梯,江斯凌猛地冲到面前,伸出双手将人接了个满怀!
夏玉曦浑身僵住了,错愕抬起头,撞上江斯凌幽深的眼眸。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皱着一张脸挣扎:“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江斯凌没有放手,而是将她抱在怀里,稳步下楼:“你要是想再摔出什么好歹,耽误离婚,我可以放你下来。”
他说话时,整个胸腔都在震动,让夏玉曦思绪有些乱。
她看着江斯凌冷硬的下颚,眼神复杂。
上辈子她很贪恋他的怀抱,仿佛只要他在身边,天塌了都不算什么。
可现在,她再也提不起当初那样的悸动……
“江斯凌,你从前怎么就不能对我好点呢?”夏玉曦不由自主地开口。
江斯凌目光一滞,绷直的唇线小弧度地抖了抖。
是啊,他怎么就不知道对夏玉曦好点,如果对她好点,兴许两人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现在他也算是明白那句老话:有些人和事,往往是失去和错过才懂得珍贵。
良久,江斯凌才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夏玉曦瞳孔微微一缩。
两辈子以来,她第一次听江斯凌说‘对不起’,他总是那么冷漠,那么具有威慑力,仿佛全世界错了,他都不会错。
她捏了捏拳,没有再说什么。
这种迟来又没有用处的道歉,接不接受都无所谓了。
江斯凌将人放到车上后脱下外套,盖在她腿上,在她拒绝前关上了车门上了驾驶位。
夏玉曦捏着外套一角,转头看向车窗外。
车子启动,气氛除了沉默,只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当看到外头缓慢倒退的街景,夏玉曦皱起眉:“你能开快一点吗?”
这种速度,骑着二八大杠稍微踩块一点都能赶上。
江斯凌只是低低回了句:“医院外的路段必须要慢行。”
夏玉曦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他再想怎么拖延时间,这婚也离定了,哪怕她爬也要爬过去。
江斯凌握着方向盘,看着面前的道路,突然希望这条路没有头该多好,他和夏玉曦就永远在路上,也不会离婚……
尽管这么想着,他也私心地放慢了速度,车子还是驶到了军区。
政治机关处。
就像领证时一样,拿离婚证时,两人好像都处于一种还不熟的状态。
经过繁琐的手续登记,夏玉曦拿到了离婚证。
她将离婚证揣进兜里,仰望着灰蒙蒙的天,深吸了口气后又重重吐出。
看着夏玉曦好像逃离什么深渊般的模样,江斯凌心里堵得慌,他捏着离婚证,声音微哑:“准备回桐州?”
夏玉曦回头看向他:“……嗯,介意我去家属院收拾一下东西吗?”
疏离又客气的语气像刀子,扎在江斯凌胸口,他喉结一滚:“我还有事,你自己去吧。”
说着,径自往训练场走。
夏玉曦微垂下眼,也没说什么,朝和他相反的家属院走去。
江斯凌停下脚,转身看着那渐行渐远的消瘦背影,眼眶突然有股久违的酸涩。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哭是什么时候,而且当兵这么久,受了再重的伤,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可现在,他竟然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哭出来……
江斯凌紧握的拳头颤了颤,突然喊道:“夏玉曦!”
夏玉曦停住脚,她早就感受到他那灼热到仿佛要把自己的后背烧出个洞的视线。
她就这么站着,微皱的眉下双眼里并没有多余的波澜。
江斯凌以为夏玉曦至少会回头,可她只是站了一会儿,然后更加快地往前走去。
她很决绝,好像迫不及待斩断在这里的所有……
江斯凌凝着夏玉曦越来越远的背影,呼吸渐重,想收回目光,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
知道那抹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像被抽走了力气被,双手一松。
‘啪’的一声,离婚证掉在了地上。
夏玉曦回到家属院,也没理会其他军属们诧异的目光,径直上楼。
她收拾好自己所有的东西,关门时停住脚,转身环顾这不大的家属房。
这里她生活了两辈子,也承载着她的希望和绝望,但可惜的事,她还是在失去阿妈后,才彻底与这里告别。
“再见……”夏玉曦低声呢喃,目光落在沙发上一件军装上,“江斯凌。”
她将钥匙放在窗台上,关上门,拎着木箱下了楼。
当走出军区大门的那一刻,夏玉曦突然有种又重新活了一次的感觉,只是紧随而来的,还有种难言的孤寂感。
从此以后,她就孤身一人了。
可想到阿妈的话,夏玉曦重新打了精神。
没关系,她自己一个人也一定可以活的很好!
不远处的树下,江斯凌看着那抹远去的身影,泛红的眼尾流露出掩饰不住的不舍。
政委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要是实在舍不得,就去追吧,趁她还没走远。”
江斯凌却摇摇头:“留不住了。”
打从看见夏玉曦没有回头那一刻,他就明白,她真的不会回头了。
政委叹了口气,半劝半警告:“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就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特别是你,不要因为这些事影响你的训练,要知道每次执行任务,都是有危险的。”
江斯凌收回视线,看向政委:“我明白。”
龙江看守所,会见室。
夏玉曦坐在椅子上,听见外头脚步的声音。
门被推开,一个女公安带着一身囚服,戴着手铐的何雪莹进来。
当看见要见自己的人是夏玉曦时,何雪莹愣住了。
夏玉曦打量着她,眼里没有丝毫怜悯。
比起几个月前意气风发又漂亮大方,眼前的何雪莹好像变了个人,一头有些油腻的黑发松松绑在头侧,身上的囚服也皱巴巴的,面色憔悴,整个人全然没有之前的神采。
“好久不见,听说你被判了死刑。”
夏玉曦故意打趣似的,以一种戏谑的口吻去跟她打招呼。
何雪莹目光一狞,控制不住冲上去:“夏玉曦!”
她刚跨出一步,就被女公安扯住,按到了椅子上。
何雪莹握着双拳,通红双眼里的恨意好像恨不得把这个看自己笑话的女人千刀万剐。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她咬着牙,一字字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对于已经死过两次的夏玉曦来说,这些恐吓实在微不足道。
她朝何雪莹倾过身子,眼神锋利地犹如把刀:“那你最好变成厉害点的鬼,否则等我死后变成鬼,我也会把你撕碎!”
何雪莹愕然看着面前明明是个软柿子的女人,背脊居然觉得有些发凉。
再想起那天夏玉曦毫不犹豫从窗户上跳下去,心里又是恨又是怕。
夏玉曦盯着何雪莹敢怒不敢言的脸,声音渐冷:“何雪莹,如果不是现代社会不允许,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何雪莹强撑着,露出个讽刺的笑:“夏玉曦,我是翻不了身了,那你又觉得自己过的很好吗?嫁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自己妈被连累,到头来要拿命来报复我,比起我,你更失败。”
夏玉曦眼神恍惚了瞬,还是轻飘飘地驳斥了句:“那又怎么样,要死的又不是我。”
只这一句,何雪莹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