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长歌失笑,想到方才安离的反应,“景宸,如果我说安离日后可能比苏慕臣好用,你同意吗?”
景宸默了默,声音低沉平稳:“同意。”
“时辰不早了,本宫也该去沐浴就寝了。”阮长歌站起身,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今晚花茶喝了不少,点心也吃了一些,赏月赏得心情很好,又解决了一件让人稍微愉快的事情……总的来说,这个中秋过得挺充实。”
景宸站起身,目光落在她侧颜:“殿下开心吗?”
“还不错。”阮长歌扬眉,唇角笑意浅浅,“晋宁长公主虽然想给本宫制造不愉快,但我们自己不上当就是了,眼下朝局不稳,不必多生事端。”
景宸点头:“嗯。”
第164章安家旧事
安家的事情很好查,因为大多只是陈年旧事,不算什么秘密,冷霜只用了半夜就把事情查了个八九不离十。
次日一早,安离来见阮长歌之前,关于安家那些年里的真相已经被禀到了阮长歌面前。
安离的母亲阮氏二十年前是落魄千金,被人卖进了青楼,千金小姐性子傲,面对老鸨逼迫接客宁死不屈。
安荣当年还不是吏部尚书,只是刚过了殿试的新晋学子探花郎一个,被分配在户部做了个小官。
年轻时的安荣也算个风流才子,殿试之后和几个同僚一起相约去吃花酒,跟阮小姐就见了面。
说是一见钟情不太合适,但安荣确实对阮小姐上了心,后来数次单独找她,因他容貌不错,富有才华且刚中了探花,阮小姐对他也算是颇有好感。
两人一来二去,互生情愫。
然而新科探花怎么也不可能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安荣刚入仕,需要贵人扶持,就跟如今的安夫人潘氏成了亲。
潘氏出身西平侯府潘家,潘家当年乃是响当当的勋贵门庭,西平侯在朝中握着一点实权,算是安荣的顶头上景。大抵也是看出了安荣的潜力,西平侯就主动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了他。
潘小姐见新晋探花风度翩翩,自然是心满意足,况且安荣虽暂时官职低,但有自己父亲从中提拔,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跟潘小姐成亲之后,安荣依旧对阮氏念念不忘,在潘氏有孕期间数次去青楼幽会阮氏,得知老鸨逼她卖身之后,想法子把阮氏接进了府。
原本按着潘氏的脾气,她是万万容不下刚成亲丈夫就纳妾的,况且还是个低贱的青楼女子。
可安荣低声下气求她,苦肉计哀求,并承诺这辈子只要一妻一妾,绝不再让其他女子进门。
潘氏思索再三之后勉强答应,心里却对阮氏起了强烈的嫉妒,她固然不希望丈夫后院妾室众多,可这个阮氏居然重要到让丈夫宁愿放弃其他女子也要纳进门,让她无法接受。
潘氏答应丈夫可以让阮氏进门,但必须遵守家里的规矩,她这个正妻如何教训妾室,丈夫不能干涉,以后有了孩子,庶子庶女也必须由她这个主母管教。
安荣答应了。
他不得不答应,能让阮氏进门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他以后的前途都还仰仗着岳父,怎么可能跟妻子撕破脸?
这也就导致了阮氏进门之后的日子难过,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的儿子容貌生得好,刚出生时更是粉雕玉琢,跟小金童似的,再对比自己的儿子,安夫人心里那种又恨又嫉妒的滋味,烧得她肺腑生疼。
“小贱蹄子,跟你那下贱的姨娘一样,天生就是个勾人的东西!”
从安离会说话开始,每天面对就是诸如此类的谩骂,那个小小的孩子懵懂无知,不知敌意从何而来,亦从未感受过善意。
安夫人以前对阮氏动辄打骂罚跪,待安离长大一些,则动辄对安离打骂罚跪,大冬天都能罚跪半天不让起,不让吃东西,如此折腾之下安离自然隔三差五受伤生病,身体越来越差。
不过安夫人也不会让他们母子就这么轻易死了,受了伤生了病,就让大夫好好瞧着,好药供着,定让他们活得好好的,慢慢收拾。
阮氏在安家内宅孤立无援,无力保护自己的儿子,只能每天抱着他哭,常常悔恨自责,不该把他生下来遭罪。
后来安荣慢慢升了官,在朝中有了点说话的分量,文官注重名声,有时候实在看不过去阮氏母子境遇凄惨,就警告妻子别太过分:“若是让外人知道安家主母刻薄恶毒,我以后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我如今人微言轻,正是努力往上爬的时候,若因为内宅之事而惹人诟病,被弹劾到皇上面前,这辈子仕途就算走到了头,难道你希望我一辈子是个六品小官?”
安夫人这才稍稍收敛。
官员家中儿子都要读书,不管嫡子还是庶子,这一点上安荣颇有先见之明,两个儿子都在四五岁之龄开蒙,然而嫡子安怀山从小被母亲惯得根本不爱学习,天天只知道欺负安离,还经常集结府里下人一起找他的麻烦。
在他的饭食里加冷水,把他的功课撕掉,害他被夫子惩罚,在他被嫡母罚跪是上前推他,晚上把他推进河里再把他捞上来……总之安怀山小时候就注定是个坏痞子,读书读不成,心胸狭窄恶毒手段那是学得样样精,以至于后来的云子娇都在他手里吃尽了苦头。
至于安离,这十九年的人生过得真叫那一个悲惨,能顺利活到这么大,绝对是上天格外庇佑。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的后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听冷霜用完全没有感情波动的语气讲述安家内宅这些年的事情,阮长歌若有所思:“看来这个安离确实命硬。”
她也越发确定昨晚安离那么快屈服,并不是畏惧什么责罚,只是看清了形势罢了。
这个男子虽年纪不大,然而在那一方小小的内宅里,承受的磨难却比许多人一生经历的还要多。
“关于安夫人的事情,属下是去她曾经待过的青楼打听到的,安家内宅的事情更好查。”冷霜语气寡淡,“殿下若想知道得更详细一些,属下可以把安家做事多年的老仆人带过来,她知道所有关于阮氏母子的事情。”
“不用了。”阮长歌道,“了解这么多足够。”
“是。”
阮长歌靠坐在窗前,声音里多了几分了然:“安离最大的弱点也许不是他的母亲,而是复仇。”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冷月沉吟,“阮氏虽说无辜,但安离整个人生的不幸其实就是来源于他生母的懦弱,不管怎么说,一个孩子从小经历了这些,很难让他心里没有仇恨,即便他只恨安夫人母子,甚至连自己的父亲也一并恨上,但对于自己的生母,应该也不可能没一点怨。”
在尚未学会爱的年纪里就已经尝尽了悲惨,安离没有变成恶魔已经算是幸运了。
“他需要发泄。”阮长歌喝了口茶,“不能让他继续安安静静的,否则早晚得忍出一个恶魔。”
第165章解药
安离来见阮长歌时,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了不少,但仍然有些印记。
抵达栖凤殿外,他恭恭敬敬地跪行大礼,态度格外恭敬温顺,完全没有展露出以色侍人的魅惑:“草民安离,参见嫡公主殿下,给嫡公主殿下请安。”
阮长歌正在洗漱,闻言并未理会。
安离就这么安静地跪在外面,没再出声。
在冷月服侍下梳妆打扮完成,接过侍女呈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阮长歌走到窗前,看着跪在青石板上的年轻男子,淡淡开口:“安离。”
“草民在。”
“你对自己的学识有几分信心?”
景宸拿了她的外衣走过来,给阮长歌披上。
“草民不敢骄傲。”安离低着头,谦恭回答,“草民资质愚钝,德薄才疏,却不敢教殿下失望。若再有三年时间,草民就算不吃不喝,也必定考进一甲之列。”
一甲?
阮长歌挑眉:“口气不小。”
这是要直奔殿试而去?
“承蒙殿下恩典,草民必当竭尽全力,不敢偷懒懈怠。”
“说到恩典,”阮长歌嘴角微扬,声音里多了几分玩味,“安离,本宫这里还真有一个恩典要给你。”
安离恭听。
“安怀山如今的症状确实是中毒所致,本宫这里有解药。”阮长歌语气平静,“他中毒已久,想要恢复如常并不可能,想改善他的情况还是可以做到的。”
安离表情微紧。
解药?
这意思是,安怀山的症状随时有被治好的可能?
“如果本宫把解药给你,你会怎么做?”
安离一懵,把解药给他?
“你没听错。”阮长歌道,“本宫若是把解药给你,就代表你有能力治好安怀山,握着这个筹码,让安夫人听话应该不难吧?”
安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头微沉。
这个恩典是他梦寐以求的,可以在功成名就之前就有翻身做主的机会,让恶毒刻薄的潘氏低头求他,让安怀山得到应有的教训,让安家绝后,让潘家也付出代价。
他理该为此感到欣喜。
没有人知道仇恨的种子早已在他心里滋生疯长,长成了大树,枝繁叶茂。
可是他一直掩饰得很好,几乎从没有让仇恨显在脸上。
没想到嫡公主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眼下就有一个复仇的绝佳机会,安离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的,可是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他不安。
就好像所有的底细都被人掌握在手,赤条条的,没一点隐私。
然而这个想法刚浮现于脑海,安离随即自嘲,有什么好不安的?他区区一个安家庶子,没身份,没地位,没能力。
连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充其量也就是这条命而已。
只要能顺利复仇,让他看一看安家那些人卑微如犬的嘴脸,死也值了。
“草民叩谢殿下恩典。”安离心悦诚服地行礼,“草民人卑言轻,无以为报,以后甘愿受殿下驱使,绝不会做任何对殿下不利的事情。”
“人卑言轻在当下是事实,不过本宫还是要提前定下你的忠诚。”阮长歌不介意提前跟他谈好条件,“即日开始,你的主子就只有本宫,本宫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得抗命。”
“是。”
“本宫给你三年时间。”阮长歌声音淡淡,“这三年里你只管闭门读书,你的姨娘本宫会替你安置妥当,不会让安夫人再找她的麻烦。三年后秋闱入试的资格,本宫也会想办法帮你争取,只要你能进入一甲三名,本宫承诺可以在入仕之后的三年之内,让你做到侍郎之位。”
顿了顿,她淡淡一笑:“这样的承诺对你来说可足够?”
安离连忙叩首:“草民不敢如此贪心,求殿下明察。”
多少官员终其一生也不过止步于侍郎之位,他一个小小庶子,不敢有那么大的追求。
“你觉得够就行。”阮长歌说道,“本宫不会给你更大的承诺,以后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能力,但是记住了,想要走得长远,就拿出你在安家隐忍这么多年的毅力,朝堂上容不下没有背景却又不知收敛的张狂之人,所以你该知道,低调做人很重要。”
“草民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