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璟寒正想过去,却见店门口的糕点还有桌上的银子就这么摆着,若他进去,保不准有多长了只手的人来。
他看了眼一旁的椅子,缓缓坐了下去,眼神一刻也不离那扇门。
他也不急,因为季忱夏总会出来的。
她还活着,已经很好了。
厨房中,季忱夏总听着前面没声儿了似的,心想难不成他们都走了?
她洗净了手,擦干后忐忑地走到门帘后,小心地掀开一角,却正好撞上了霍璟寒的目光。
季忱夏一惊,慌忙撤了手又往厨房去了。
霍璟寒刚起身,却又神情复杂地坐了回去。
这一刻,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甚至在清醒过后,他还有丝害怕。
他慢慢垂下眼眸,拳头也紧了几分。
季忱夏心中一定是怨恨他的吧。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堵墙各怀心思地僵持着,直到晌午,本来没打算回家的沈知言因忘了拿书,只能又回来了。
他见自家店门口一个客人也没有,头一歪,嘟囔着:“咦?今天怎么没人买糕啊?”
明明娘每天做的东西都很好吃啊,不应该的啊!
沈知言揣着好奇和疑惑,跑了过去。
不见季忱夏,只见那个吃了桂花蜜糖糕的叔叔坐在里边儿,一边的地上还有盘子的碎片和三个沾了灰的芙蓉饼。
沈知言心一急,以为季忱夏出事了,立刻奔了进去喊道:“娘!娘!”
霍璟寒闻言,起身站起,见是前天买东西的孩子。
等等!
霍璟寒神色一滞,看着沈知言的眼神也呆了几分。
这孩子叫的“娘”,莫不是季忱夏!?
愣愣看了半日面粉团的季忱夏听见沈知言的声音,立刻回了神,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还好,没有哭。
她松了口气,可看未开火的灶,又是一阵懊恼。
因为霍璟寒,她连饭都忘记做了。
季忱夏走出厨房,才一掀开门帘,沈知言就扑了过来,紧紧抱着她的腰。
“娘,你没事吧?”他紧张地问道。
“娘没事。”季忱夏抚了抚他的头,轻声说着。
霍璟寒恍若没了意识般站着,一动不动,只是眼中的诧异和疑惑毫不掩饰的流露了出来。
这孩子是季忱夏的儿子?可……
“清欢。”他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再一次唤她的名字竟恍如隔世。
没等季忱夏回应,沈知言转过身挡在她身前,警惕地看着霍璟寒:“你到底是何人?”
前两日在门口站了半天,吃了又不买,还问他娘叫什么。
一定是对娘打了什么坏主意!
沈知言这么想着,眼神越发严肃起来,虽无甚威慑,倒也胜过同龄孩子。
而他这么一问,倒让霍璟寒有了丝愁绪。
他看向季忱夏,却发现她的目光一直都在沈知言身上。
霍璟寒心中不由一阵失落,他此刻该算作她何人?
季忱夏摸着沈知言的头,道:“他是娘的朋友。”
朋友两字似是像两根尖刺分别扎在他们心上,隐隐地疼痛起来。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季忱夏不愿让沈知言再多问,便将话题转移了。
听到她这么说,沈知言的戒备才稍稍放下了些,他红着脸道:“我忘记拿书了,先生让我回来拿。”
季忱夏闻言,微微蹙了下眉,她还没做饭。
她倒不觉得饿,但是沈知言要长身体,老吃这些糕点也不行。
沉默许久的霍璟寒似是明白她在想什么一样,突然道:“不如去外头用午膳吧。”
第二十五章 互不亏欠
临仙楼。
季忱夏看着满桌的饭菜,没有半点胃口,只是一直给沈知言夹着菜。
而霍璟寒也只是抿了口茶,目光在季忱夏和沈知言身上徘徊着。
沈知言惦记着上学,吃完饭以后也没有立刻走。
他见两个大人都没有动筷子,扯了扯季忱夏的衣袖,小声道:“娘,若是你们不吃,可不可以包回家啊?”
“……”季忱夏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快去学堂吧。”
沈知言这才背起书兜跑出了雅间。
他一走,雅间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霍璟寒看了眼沈知言那连一颗饭粒都没有的碗,终于忍不住问:“这孩子是谁?”
“我儿子。”季忱夏几乎是脱口而出。
闻言,霍璟寒皱了下眉,心中远不止这一个问题。
可是在看到面前神情淡漠的季忱夏后,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季忱夏眼睫一垂,抿了口茶,低声问:“你和……宋小姐,可还好?”
霍璟寒闻言,拿着茶杯的手一顿,目光深沉了些许。
她再提起此事,他心中五味杂陈,甚至有些矛盾。
他不想再想,却又希望季忱夏在乎,这样是否能证明她心中还有他?
霍璟寒摩挲着杯沿的手渐渐收紧,又不住地暗骂自己自私。
淑妃说的对,枉他报读圣贤书……
季忱夏并不知道霍璟寒的心思已经绕了多少个弯了,她看了他一眼,干笑了两声低下了头:“这是大人的私事,是我冒昧了。”
她将茶一饮而尽,想着这若是酒就好了,至少能让她意识能逃避一下。
“清欢。”霍璟寒抬眸,沉默了许久才道,“对不起。”
或许他该将他的情意告诉季忱夏,可此时看来,说出来却只是惹人笑话罢了。
季忱夏眼眸一闪,抬起了头正撞上他那深邃眸子。
半晌,她摇头笑问:“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并没有对不起我。”
十年中,霍璟寒并未说过心悦她,一直都是她只顾深情而已。
他只是不爱她,这并没错。
然而,霍璟寒并不这么想,听着季忱夏那透着凄怆的双眼,还有那满含孤寂的语气,他心如刀割。
他紧握瓷杯的手骨节渐渐泛了白,几乎都要将它捏碎了。
十年前,他们大婚,因为他的那个约定,他耽误了季忱夏十年的青春。
她病重时,他和别人暧昧不明……
他怎会没有对不起她,只不过都心知肚明,不愿说罢了。
“我说过了,我们一别两宽,你不必对我抱有任何愧疚。”季忱夏看着手中的空杯,仿佛在看自己的心,也是空荡荡的。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至于沈知言,他是我在泗州捡到的孩子,自小乞讨为生,着实可怜,我便将他认作义子,我们过得很好。”
其实她也有私心,她已经没有再嫁人的心思了。
况且她先前身子不好,常年服药,又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根本无福生养。
或许是上天怜她,才让她遇到沈知言。
霍璟寒心一紧,他听出季忱夏话里有话。
她是不想现在的日子有任何改变,或者说不愿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第二十六章 行善
霍璟寒再想说什么,季忱夏已经起身叫小二来把这些菜包了起来。
她从袖中掏出一两碎银放在桌上,看着霍璟寒,微张着唇:“往后……”
吐出两字以后,她还是没能继续说下去,拿着油纸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璟寒没有去追,紧抿的唇如绷着的琴弦。
他眼底淌过的痛意深深地刺进了心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暖意反而让他想起数月前的冬日。
他竟觉得像是十年前的事,终究,是他错了……
回到家的季忱夏也没了做生意的心思,呆坐在椅子上又开始出神。
霍璟寒那等聪明的人,一定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只是她心中还是不免有些落寞,甚至是不舍。
如果没有看到他,或许他会在她心里满满隐去,就像她十年都不曾对他袒露过的情意一样。
季忱夏不住地深深叹了口气,霍璟寒好像是已经深刻于心,只能变淡,无法忘记。
她甩了甩头,想将那些情绪都甩掉,却发现桌上有一锭银子。
季忱夏一愣,这应该不是霍璟寒留下的吧?
除了他,难道说是唐少白?
她扫了眼一旁今天一点都没卖出去的糕点,打从唐少白说将这些包了她就知道他不过是在找茬罢了。
她也不管他付没付钱,她只是心疼这些糕点,不想糟蹋这么些食物。
季忱夏皱着眉想了想,倒也如愿的暂时忘掉了霍璟寒的事儿。
刚入酉时,沈知言就回来了。
季忱夏将饭端了出来,笑道:“快去洗手吃饭,一会儿跟娘出去一趟。”
沈知言刚进厨房,听了后探出了个头:“去哪儿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季忱夏卖起了关子。
因为这句话,沈知言吃饭都比平时快了,她板着脸说了几句慢些吃,他才不情不愿地细嚼慢咽起来。
天色已黑,外头夜市仍旧喧嚣。
季忱夏将糕点都放在大花篮中,又给沈知言准备了一个小花篮,母子俩一人挎一个牵着手出了门。
“娘,我们去哪儿啊?”沈知言抬头不解地问。
季忱夏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牵着沈知言,往扬州城东南角去了。
那边破败的屋子多,许多无处可去的乞丐都在哪儿勉强过活。
当沈知言看到坐在墙角啃着脏兮兮的馒头的一个三四岁小女孩时,整个人都呆了。
季忱夏明显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下。
她放开手,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其实她也很难想象,一个没有父母的五岁孩子是怎么靠着乞讨挨过两个春夏秋冬的。
只要一想到沈知言那骨瘦如柴的身子流浪在街头,她心就不住的疼。
然而,无论是在长安还是扬州,像沈知言这样的孩子却不计其数。
季忱夏还没开口,沈知言提着篮子红着眼跑到那儿小女孩的面前,将那脏兮兮的馒头夺了过去。
小女孩一愣,刚要张嘴大哭,沈知言立刻将一大块枣糕塞到她手里:“别哭,吃这个。”
香甜的气息一下子吸引了小女孩,她两只手抓着枣糕,大口大口的吃着,生怕别人抢走似的。
季忱夏见此景,心酸的同时也多了些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