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走廊尽头响起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傅振闻眼神动了动,却并未转头。
直到那脚步声在他身前停下,傅振闻才抬眼扫了过去。
傅临渊微微颔首:“爷爷。”
“怎么来得这样晚?”傅振闻的声音苍老浑厚,在这可以传来回声的医院走廊有种震聋发挥的力度。
“有些事情要处理。”
站在一边的傅柏立刻上前一步,痛心疾首地斥责道:“什么事情能比时予的安危还重要?医生说,时予那根手指八成是保不住了!临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时予那可是你弟弟啊!”
傅振闻拐杖杵了杵地面:“傅柏。”
“父亲。”傅柏立刻躬身,停止了对傅临渊的指责。
“公共场合,不要大声喧哗。”傅振闻不紧不慢地说。
傅柏腰弯得更深了:“是。”
傅振闻没有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吭声。傅振闻一直望着手术室的方向,带着枚翠玉扳指的大拇指不断抚摸着拐杖上嚣张的虎首。
手术室的灯灭了,一众医生从里边走了出来。
傅柏立刻迎上去,紧张问道:“医生,我侄子的手怎么样了?”
医生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我们已经尽力了,那根手指神经损伤太严重,即便接上,也只是外表看起来正常些,无法像之前那样正常活动了。”
傅柏大惊失色,捶胸顿足:“这可怎么好?时予还这样年轻,就要残疾了吗?”
傅振闻撑着拐杖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对医生们道:“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辛苦大家了。”
医生们立刻摇头:“傅老先生不用这样讲,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这些医生对傅振闻很是敬重。不光他们,许多许多人都对傅家这位老太爷十分敬仰。
他年轻的时候带领傅氏集团成为全国龙头,在各行业都颇有成就,却不骄矜自傲,反而涵养极好,不光待人彬彬有礼,还颇有爱心,广结善缘,傅氏集团每年用于慈善方面的款项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现在他们医院的几台最贵的大型器械,就是傅老爷子捐的。还有许多学校、孤儿院……都受过傅老爷子的恩惠。
所以别人谈起傅老爷子,都会称他为“儒商”。
“既然已经结束了急救,那就带时予回去吧,找我们家的医生照顾时予就行了。”傅振闻对傅柏说,“这家医院刚刚接收一批连环车祸的患者,正是医疗资源紧张的时候,我们不要占用。”
傅柏再次点头:“是。”
“临渊。”傅振闻看向傅临渊,以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道,“一起回去。”
傅临渊敛眸点头。
夜晚的傅家庄园依然灯火通明,数不清的楼宇林立,绵延到一眼望不到头的远方。
车队停在一座恢弘的红色四层楼前边,这是傅振闻的住所,位于傅家庄园最中央的位置。
楼内装修古色古香,颇有种进了古代宫廷侯爵府邸的感觉。一切桌椅木梁皆为沉香木,古朴厚重。
一行人跟着傅振闻上了四楼。大家都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所以愈发缄默。
傅柏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侧的傅临渊,见他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丝毫不担心接下来的责罚。
“临渊,你爷爷这次是真生气了。”傅柏低声对傅临渊道。
傅临渊扬唇:“这不正是二伯喜闻乐见的吗?”
傅柏面色一变:“临渊,你和时予都是我侄子,你们谁受罚我都心疼!这次是你太冲动了,你怎么能那样伤害时予呢?”
傅临渊表情不变,依然带着一抹浅淡而又凉薄的笑:“希望以前傅时予欺辱我的时候,二伯也是这样告诫他的。”
“你……”傅柏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傅振闻已经推开了一扇门。
这个房间极高、极大,缭绕着浓重的檀香。最里边的长桌上整整齐齐地供奉着一个个灵位,是傅家祖上的灵位。
“跪下。”傅振闻沉声道,“不孝子,告诉你的祖爷们,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傅临渊抬眼一扫,目光定在了最右侧的一个灵位上,然后屈膝,跪在了那个灵位前边。
傅振闻看见他跪的那个灵位,脸色倏然沉了下来,举起拐杖往傅临渊背上就是狠狠一敲,怒道:“不孝子,你还没意识到你的错误吗?”
傅振闻这个拐杖极重,打在傅临渊背上,响声大到几乎要敲碎他的脊柱。
傅临渊身姿笔挺,晃都没有晃一下,额角却顷刻间渗出一层冷汗。
他望着面前的灵位,目光倏然和缓了下来:“爷爷教训的是,我是不孝,连父亲的身后名都护不好,任由傅时予一个小辈对他百般辱骂,连他的死都成为了傅时予编排我的缘由。”
“闭嘴!”傅振闻怒斥,“我只让你认今日之错,谁让你说别的?”
“哦?那我没错。”傅临渊淡淡道,“傅时予辱骂我和我的父亲,我只断他一指,已是格外宽容了。”
“混账东西!”傅振闻举起拐杖,朝着傅临渊又是一下,力道比刚才重了不知几倍。
“傅家家训之一,兄友弟恭,你是怎么做的!”傅振闻边骂边打,沉闷的敲打声让外边的人都不忍地闭上了眼,有的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知道多少下过去,傅振闻打累了,才终于停手。
他狠狠瞪了一眼傅临渊,厉声道:“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对待你的兄弟,对待这个家里的人!想通了,就去向时予道歉!”
说罢,傅振闻在傅柏的搀扶下,转身出了房间。
傅临渊双手撑地,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手背上青筋血管暴突,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那薄薄的皮肤下爆裂而出。
他弓着脊背,浑身紧绷,额头上的冷汗如雨般坠落,他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兄友弟恭……”他低喃着傅振闻刚才说的这四个字,没忍住冷笑出声。
他眼尾赤红,神情却不见半分痛苦,反而有种得意的畅快。
他看着面前的灵位,复又笑了:“父亲,您听到了吗?兄友弟恭,多可笑。”
冰冷的灵位当然不会回应他。只有灵位旁边的蜡烛烛火摇曳,温暖的火焰让他想到了童年时期,昏黄的钨丝灯下父母温柔的眼神。
“您放心,他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傅临渊咬了咬牙,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道,“他们全都会,不得好死。”
第52章 沈小姐关心您的情况
凌晨,萧润丽悠悠转醒。
沈愉一直坐在床边紧紧盯着萧润丽,见她醒来,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叫她:“妈妈,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萧润丽眼神迷茫,盯着沈愉看了好几秒才终于聚焦,瞳孔一震:“小愉?”
“是我,妈妈。”沈愉内疚无比地道,“对不起妈妈,我没能早些将您救出来。”
“说什么呢。”萧润丽抬起手,轻轻抚了抚沈愉的脸,唇角翕动,“是妈妈不好,连累了我们小愉。”
说到这里,萧润丽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她闭了闭眼,神情悲恸又哀伤:“那个混蛋,竟然这样逼你!那个混蛋!”
沈愉知道她是在骂杨宏富,也知道杨宏富的确是个混蛋。但是萧润丽现在的身体明显不能经受太大的情绪波动,沈愉立刻给萧润丽顺着胸口:“妈妈,您别着急,他没能如意,您放心。”
萧润丽闻言一愣:“他不是把你……把你送给傅家那个人了吗?”
“是,但是我跑了。”沈愉道,“傅时予很恶心,我当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我那天从傅家跑了,之后傅时予……没能再找成我的麻烦。”
萧润丽松了一口气,眼中溢出了浓郁的心疼:“小愉受苦了,是妈妈不好……”
她都舍不得去想,她的女儿从傅时予那样的人手中逃脱,到底费了多大的劲、吃了多大的苦。
“您今天为什么会……”沈愉看了一眼萧润丽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腕,“自尽呢?”
萧润丽在沈愉眼中,一直都是个非常坚强的人。不管遇到怎样的艰辛和困苦,她从没放弃过。她和沈愉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妈妈和小愉都要好好的,妈妈会一直一直陪着小愉的。”
这样疼爱女儿的人,怎么会舍得丢下女儿,自尽呢?
萧润丽咬了咬牙,恨声道:“今天杨……那个人来找我,让我给你打电话催促要钱,我不打,他就和我动起了手。他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和我动起了刀子,挣扎的时候划到了我的手腕……”
沈愉脸色阴沉,果然,妈妈不是自尽的。
是杨宏富那个狗男人,伤到了妈妈。而且伤到后他的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叫救护车,而是想把妈妈装到行李箱运出去!
他见到妈妈流了那么多血,就怕了,想毁尸灭迹。沈愉真是觉得荒谬极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喝酒了……喝完酒脑子就成大肠了是吗?
光是想到杨宏富那副嘴脸,沈愉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萧润丽失血过多,脑子昏昏沉沉,刚和沈愉说的这几句话就耗费了不少精力,现在又有些精神不济。沈愉给萧润丽仔细盖好被子,叮嘱她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萧润丽睡熟之后,沈愉开始想,需不需要给妈妈换个医院。
杨宏富要是知道萧润丽在这里,会不会再把她掳走?萧润丽现在的身体可经受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能离杨宏富那个人渣越远,就越好。
想到这里,沈愉出了病房,到了分诊台,却看见四个男人坐在楼道拐角的长椅里,其中就有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
四个男人也齐唰唰地看向她。
“呃……你们还没走啊。”
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长相憨厚的男人站起身来,挠了挠头:“我们没有接到要撤离的命令,就要一直在那个女人身边保护着,先生什么时候让我们走我们才会走。你放心,我们走之前会通知你一声的。”
沈愉轻轻眨了眨眼,还有这种好事。
有这几个人在,杨宏富不能再把萧润丽带走了。
“辛苦你们了。”沈愉打消了为萧润丽转院的念头,让她在这里好好养病,诚恳地向这四个人道谢。
“不用谢。小姐,你累了就休息,我们会轮流守着的,不会有意外发生。”
沈愉第二天早上去给萧润丽买了饭,顺便也给那四个男人带了不少吃的。他们现在就坐在萧润丽病房外边的椅子上,门神似的。
然后她回了一趟水月湾喂元帅,没想到元帅的饭盆里已经放了肉,是那个正在更换冰箱里的东西的人喂的。
今天是周末,不用去公司。沈愉上楼换了一套衣服,又去了医院。
萧润丽还在昏睡着,沈愉坐在椅子里,望着窗外的朗朗晴日,不由地想,不知道傅临渊现在怎么样了。
他剁掉了傅时予一根手指,傅家那些长辈,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她想关心一下傅临渊的情况,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她和傅临渊连朋友都不算。
但是转而一想,昨天傅时予和傅临渊的矛盾,是因她而起的。
没有傅临渊的联系方式,沈愉只能联系闻滔。
闻滔接电话很快,听到沈愉问傅临渊的情况,他回答:“傅总一切都好,沈小姐不用担心。”
这话一出,沈愉再没什么好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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