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惊起一阵疾风。
放得高高的风筝线骤然断裂,风筝在空中胡乱转了几圈,最后挂在院墙里的高树枝头上。
她望着树枝上挂着的风筝,犯起了愁。
过了会儿,姜云岁命人拿来竹竿,便是如此,依然够不着高枝。
她狠了狠心,提着裙摆竟沈要去爬树。
这可把宜春吓坏了,“郡主,奴婢去叫人来,您快下来。”
若她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那可怎么办?
金枝玉叶,伤着碰着,底下人也不好交代。
姜云岁上辈子被囚在一方天地太久太久,难得自由,便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紧紧抱着树干,不往下看倒也没那么畏惧。
风筝被吹得簌簌响,她努力伸手去够挂在树枝上的风筝,却总是差之毫厘。
姜云岁咬了咬唇,心里又有犹豫,怕才往前越过一些,脚底这根纤细的枝干就要断了。
她把心一横,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这次伸手总算是够到了被缠在枝头上的风筝。
她才舒了口气,忽的听见宜春颤抖的声音:“世子。”
姜云岁循声望去,他站在院子里,阳光轻轻扫过他的侧脸,男人肤色白皙,眉眼清俊,像一幅出尘清泠的画,更像三月枝头上欲放的玉兰花。
姜云岁的脑子里忽然跳出四个字——芝兰玉树。
说的大抵是他这样的人。
她怔怔望了他一会儿,脚下的枝干忽然断裂。
一声急促短暂的惊叫被吞没在嗓子里,她紧紧闭上双眼,已经做好了摔痛的准备,却稳稳当当落进了一个稳重的怀抱。
裴闻接住了她,双手横在她的腰间,攥得有些紧。
他又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软香,怀中纤柔的身躯叫他有些不自在,他绷着冷淡的脸色,如此也看不出什么不对。
他哑着声说:“小心些。”
姜云岁方才落下,无意间抓住了他的衣襟,此刻还牢牢攥在掌心,他身上的松木冷香叫她忘记了这个人的压迫感有多强烈。
她垂着眼睫,“表哥,你先放我下来吧。”
裴闻能感觉到怀中的少女在轻轻的发颤,他以为她是被方才的事情吓坏了,从那么高的树上落下,惊魂未定,害怕也是正常的。
他不擅安慰人,半晌过后也只是说:“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怕。”
姜云岁这会儿不是怕,是觉得待在他怀中实在煎熬,压在她腰上的这双手叫她心惊胆战。
如今他已有后来位极人臣时不容忤逆的威压。
沉沉落在她心头。
她摇摇头:“我不怕了。”
裴闻垂眸扫过她的侧脸,她靠着他的胸膛,被迫待在他怀中,好似已经被他牢牢圈住。
裴闻心底竟生出一种过分的满足感。
他想将她圈在怀中,这份独占欲,好似只在她身上出现过。
裴闻嗯了嗯,过了许久才慢慢将她放了下来。
少女衣裙凌乱,发丝有些散乱,发间的朱钗轻轻打晃,她的耳垂软软的,红红的。
裴闻瞥了眼地上的风筝,“下次叫旁人来帮你拿。”
姜云岁在他面前很老实,她只想快些相安无事的度过这段时日,“嗯,知道了。”
她已经尽可能不去他面前晃,可裴闻还总是出现在她面前。
姜云岁有些烦恼。
她在心里无声叹气,这样下去,再多纠缠可就不好办了。
姜云岁又不敢太冒进,她如今每次都乖乖叫他表哥,时时刻刻提醒他,两人还有表兄妹的关系。
过几日,她定要在侯夫人面前说清楚。
裴闻只是她的兄长。
想来这个时候,裴闻也是将她当成妹妹来看的,没什么兴趣。
两人沉默间。
周述忽然进了院子,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往姜云岁这边看,似乎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裴闻。
裴闻似乎不在意:“你说吧。”
周述道:“侯府门外有一学生想见您,说是叶先生的学生。”
姜云岁记得裴闻曾经的老师就姓叶,想来门外那个也算是他的师弟。
那位叶先生是名扬天下的大儒,旁人求着要做他的学生都做不成。
几十年来,收的学生屈指可数。
裴闻兴致不高,“可曾说了叫什么?”
“他说他阮洵期。”
“带他去书房吧。”
“是。”
姜云岁原本没有兴致,听见这个名字忽然愣住,这…这个名字…
怎与她后来招婿上门的那个清贫书生一样呢?!
姜云岁站起来,“表哥,我…我想去那里借本书。”
裴闻不记得她爱看书,他的黑眸定定望着她:“什么书?”
姜云岁急着想去看看周述口中的人是不是她那可怜的还没过门的夫婿,她随口乱说:“一本诗集。”
裴闻的眼神,让她心里发慌。
腿肚子都发软。
每次裴闻用这种目光看着她,都要一口口将她吃掉,而且他还总喜欢看她求他帮她。
裴闻默默盯着她,也不吱声。
她心里就更没底了。
姜云岁还不知道裴闻又误会了她,以为她是想多和他待上一会儿。
其实姜云岁满脑子都是她可怜的未婚上门夫婿,那个人穷虽然穷了点,脑子也与她一样,没那么聪明。
长得虽然没有裴闻这么好看,但是他真的很听话。
会劈柴,会做饭,会写文章。
他还会哭呢。
姜云岁若说喜爱也不算喜爱,只是觉得和他一起会过得很轻松。
等了许久,裴闻终于松口,他的心情好像不错,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你跟我一起过去,我去给你找找诗集。”
裴闻心里像是被她撩起了些许涟漪,他对她这种依依不舍的靠近,竟是十分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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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姜云岁乖乖跟在裴闻身后去了他的院子,阮洵期正好在书房门前等候,老师对他诸多照拂,特意叮嘱他到了京城切记来拜访他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兄,将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能对他照看一二。
阮洵期是一名很听话的好学生。
性子单纯,很小就随着老师读书,他来拜访师兄不是为了将来的照顾,而是比较听老师的话。
阮洵期是南方人,自幼家中就穷困。
他是家里最小的弟弟,从小到大都是捡兄长们穿不下的衣服来穿,如今刚好十七,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裳,白白净净,站在太阳底下显得更白,更斯文了。
裴闻领着姜云岁到书房门前,瞧见一道陌生而又瘦弱的身影,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并不想让姜云岁见到外男,于礼不合,可是既然已经带她过来,临时将她轰走,她定要记恨他了,指不定要当着他的面掉眼泪。
裴闻此刻着实有些进退为难。
姜云岁心焦跟在他身后,也瞧见了站在院子里那道熟悉的身影,瘦瘦的,高高的,她看一眼就认出了他。
确实是她倒霉的小未婚夫。
当初还没过门呢。
姜云岁又想叹气了,当初她和阮洵期什么都商量好了。
成婚之前,阮洵期亦是很向往两人的婚后生活,姜云岁那时候心里甚是忐忑,还问过他:“你真的不介意将来被人耻笑吗?”
她名声不好,他又是入赘的。
阮洵期端着新做的糕点眼巴巴给她送来,叫她尝尝,然后笑眯眯地说:“我不怕被笑话的,我…我就是喜欢你。”
他嘴笨,又容易害羞。
说话的时候连看她都不敢看,多看一眼就红透了脸,他看了看她又很快低下了头,结结巴巴地问:“好…好吃吗?”
姜云岁用力点头:“很好吃。”
阮洵期这下连耳朵都红了,“那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他似乎还是很害羞,说话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岁…岁,我会待你很好很好。”
许是脸红也会传染,她也跟着他红了脸,声如蚊鸣:“嗯。”
所以后来姜云岁在地牢里看见他,哭得眼睛都肿了。
想到往事,她还是觉得阮洵期真真儿就是遭了无妄之灾,好不可怜。
不过还好这辈子她能改变两人的命运。
裴闻润了润嗓子:“表妹,你先进屋等我。”
姜云岁装傻充愣,“我和表哥一起就好。”
她往前了两步,眼神落在阮洵期身上,她问:“表哥,那个就是你的师弟吗?”
裴闻已经也没见过阮洵期,眯起眼睛打量了他几瞬:“应该是。”
阮洵期也听见了身后的声音,他转过身,正好对上一张特别漂亮的脸,他立刻移开了视线,在心里道了两声非礼勿视。
脸上却不知道怎么了,唰的一下彻底红了。
少年紧紧揪着身上的包袱,说话都不太会说了,“师…师兄。”
裴闻只想尽快应付了他:“你这回是来京城念书?”
阮洵期点头:“嗯。在灵山书院。”
灵山书院招生条件非同一般的严苛。
阮洵期虽然不太擅长人情世故,但是学业是很好的,乡试名列前茅,若他尽心尽力的去考,春考的名次也不会差。
“往后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大可以来侯府找我。”
“谢谢师兄。”他根本不敢抬头,那位姑娘就好似天上下凡的仙女,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为自己的念头而感到羞耻,仿佛再回忆一番方才的画面,都是对她的亵渎,他赶忙将包袱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我给你师兄带了些特产,都很好吃。”
裴闻没兴趣,待他却也很周到有礼,“有心了。”
阮洵期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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