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红的眼中浸着点点泪水,宴忱紧攥着方向盘,双眸死死锁住前面的车上。
此刻他的心早已成了一团乱麻。
明明说好的,等她回去两个人好好聊聊,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等车在另一个隔离区停下后,宴忱慌乱地解开安全带,朝已经被抬下来的苏南音冲去。
其中一个医护人员一愣,忙上前拦住他。
“傅医生!你冷静一下,你现在不能接触顾医生!”
然而这样的劝告并没有让宴忱停下脚步。
以往的沉稳冷静在此刻都好像消失了,他满眼只剩下几步外已经毫无声息的苏南音。
“让开!”
他厉声斥道,额上颈部的青筋因为他的隐忍而凸起。
医护人员红了眼,丝毫不松手:“顾医生牺牲了,我们都很难过,可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让她干干净净的回家。”
一句话好像巨山压垮了宴忱,他双腿一颤,险些跪倒。
他只能像其他人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苏南音被送去火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隔离区外站了许多当地的人。
他们听从医护人员的劝告,隔着两臂距离四散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低低的抽泣声。
他们知道,有一个来自华国的女医生为了他们牺牲了。
无言的注视便是他们送走这位英雄的最好方式。
大火中,灰烬如同柳絮四散飞着,宴忱如同一个游魂一般站在远处,空洞的双眼望着火焰中的人。
那片火像是烧进了他的脑中心里,燃尽了苏南音最后的模样。
顾母通红的双眼看着眼前慢慢消失的人,强弯起唇角:“蔓蔓,妈妈带你回家。”
第十一章 来不及告别
悲伤并不能给人鼓励,只能让人更加奋力朝希望迈进。
顾母和顾天翎带着苏南音的骨灰回了国。
而宴忱留了下来,只是整整三天,他都没有合过眼。
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奔走在各个隔离区,照看病人。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为了让疫情得到控制,救助更多的人,但只有主任知道他不仅仅是为了这个。
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停下来,不然那没有尽头的思念会毫不犹豫地夺去他所有的意志。
安全房内,主任看着宴忱将浑身湿透的防护服脱下来,原以为他终于要歇会儿了,没想到他又拿来一套新的防护服。
“廷川。”主任抓住他的手腕,想要制止,“休息会儿吧,你都几天没睡了。”
宴忱摇了摇头,满是血丝的眼中噙着几许逃避。
他不敢睡。
他怕一闭眼就会看见苏南音最后的模样。
他更怕从有她的梦中醒来却仍旧要面对早已没有她的世界。
深知宴忱痛苦的主任红了眼,忍泪劝道:“如果蔓蔓还在,看到你这样她会伤心的。”
闻言,宴忱眼眶一热,攥着防护服的手紧了又紧。
如果苏南音还在,可早就没了这个如果。
他扭过头,擦去眼角的泪水:“我知道。”
主任看着他强忍心疼的模样,叹了口气,也再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只能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纵使已经告诉自己无数遍不能哭,宴忱却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
他颓然地坐了下来,十指穿过略微凌乱的黑发,无名指的戒指似乎跟着他的心一起发烫着。
他是医生,见惯了生死离别,也习惯掩藏悲伤。
但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让他难受。
他甚至都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面对空荡的家,那个已经没有苏南音的家……
一个月后。
疫苗虽然还没有研制出来,但原为重度疫区的F区已经得到控制。
与此同时,安和医院的医疗团队也接到了撤离的消息。
每个医护人员都不想走,因为这里还有很多人没有得到救治,可是却又不得不听从安排。
上直升机时,宴忱下意识地转过头。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苏南音。
她穿着防护服,一双温暖的眸子望着他,温柔地朝他挥了挥手,像是在做上回没有做的告别。
“蔓蔓!”
宴忱嘶声喊了声,想要抓住几步外的人。
“傅医生!”
同事一把抓住他的手,可听见他叫出的名字后却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眨眼后,眼前的苏南音消失了。
宴忱眼底的欣喜如烛火般熄灭,憔悴苍白的脸上带着无尽的落寞。
他不禁问自己,到底要多久,他才能接受苏南音已经死了的事实。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顾医生已经回家了。”
宴忱喃喃道:“是啊,她已经回家了……”
他后退了几步,留恋地看着苏南音站过的地方。
舱门缓缓关上,这一次,宴忱再也看不到目送他离开的人。
慢慢的,热泪再次灌满了他干涩的眼眶,模糊了渐远的地面。
第十二章 葡萄糖
回到桐城已经是深夜。
宴忱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安和医院。
值夜班的护士医生各自忙碌着,像是忘记了曾经在药室工作的苏南音。
宴忱强撑着精神,走进了办公室。
然而在进门后,他脚步一滞,再也无法挪步。
苏南音曾工作过的位置上放着雏菊和百合,花围绕的是她一张照片。
宴忱喉间发紧,眼底泛起阵阵悲伤。
没有人忘记苏南音,只是谁也不想去触碰。
堪堪抬起沉重的腿,宴忱走了过去,微颤的手忍不住将苏南音的照片拿了起来。
她眉眼弯弯,笑得如春日的阳光,温暖灿烂。
然而这样的笑容却像烧红的刀子刺进了宴忱的心,痛的他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急促的喘息让他看起来像个垂危的病人,猛然间,他“嘭”的一声瘫软在地,撞的一旁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在心痛到快要窒息的边缘,宴忱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片混沌中,时光好像在飞速倒退着。
宴忱看见了八年前的还是医学生的苏南音。
他是大她两届的学长,也是她老师的助教。
那年的苏南音朝气蓬勃,双眼中满是对医学的执着和热情。
她说:“医生是个既伟大又渺小的职业,他们就像天上的星辰,光虽微小,可汇聚在一起就能照亮无尽苍穹!”
这番话让宴忱对这个女孩上了心。
他诧异,在大多数医学生在为一次次考试伤脑筋甚至劝别人别学医时,苏南音却始终坚定不移地向前走着。
她说:“我们来自光明,但注定置身黑暗,因为我们紧握的是所有病人对生命的渴望。”
宴忱又看依譁见了两年前的苏南音。
她穿着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知道,那是嫁给所爱之人发自内心的笑。
然而下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被熊熊大火所吞噬。
“蔓蔓!”
宴忱红着眼,嘶吼着想要抓住被火光包围的人。
可脚下忽然一空,他再次坠入了一个没有底的黑暗中。
随着意识的清醒,宴忱猛地坐起身来:“蔓蔓——!”
好一会儿,仓惶的眸子才慢慢有了焦距,他喘息着,怔怔看着雪白的四周。
这是病房,他正在注射葡萄糖。
“廷川!”
一个女声的惊呼让宴忱眼底划过一抹期待,他抬起头,那抹期待顷刻消失。
不是苏南音,而是叶知薇。
叶知薇快步走到病床边,倒了杯水:“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快两天了。”
她将水递了过去,但宴忱并没有接。
叶知薇一僵,只能将杯子放在桌上,嘴里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着宴忱消瘦了一圈,她忍不住心疼道:“廷川,你别难过了,有些事你阻止不了的。”
闻言,宴忱眼眸微暗。
阻止不了吗?
如果他给苏南音足够的安全感和信任,她是不是就不会提离婚,也不会选择留在那儿。
如果他早些将两人的矛盾解开,他们是不是还能一起工作,甚至共度一生。
宴忱阖上眼,艰难地吞咽着满心的苦涩。
叶知薇目光落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手不觉攥紧:“苏南音……是你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