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闻言,把手中的水杯,砸到茶几上。
“还什么钱?拿什么钱还?我们家现在,连五千块现金,都拿不出来!老李已经把钱拿走了,你去他手里挖回来吗!”
爸爸拉了拉妈妈,阻止她说下去,他尽量用一种和蔼的商量的口吻说:
“你只是个孩子,退学打工能帮多少忙。暂时拿人家的钱,我们家会还的。”
爸爸说:“目前我们家,正需要一笔钱来振作,你爸爸现在的信用,在银行里借不到钱,我们家那些亲戚朋友,不是穷,就是避我们家如洪水猛兽。”
“我现在,也看好了几个风口,只是需要本钱投资。如果不做生意,靠给别人打工,领一份死工资,一辈子都发不了财,我们家里的债务利滚利,只靠这样省吃俭用还下去,可能还到你结婚,都还不完,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爸爸最后做了总结:“所以还是要拿一笔本钱做生意。别人家里的小孩子,一笔无足轻重的零花钱,对我们家来说, 就是救命稻草。”
陈平戈梗着脖子看着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别想再从他身上拿钱。我也不会去帮你要钱。”
“平平,”爸爸说,“我跟你妈的感情,一直这样紧张,都是因为钱。”
“哦,”陈平戈讽刺地说,“那钱,背的锅,可真重。”
爸爸看了看妈妈,又说,“你妈现在的精神疾病,也是没钱穷出来的。”
妈妈激动地抓着衣服下摆抖动,“你看看,你看看,妈妈这一身衣服,还是三年前的。”
“你忘了吗,你外公外婆嫌你爸穷,你出生的时候,他们都不愿意抱抱你。”
“早些年,好不容易赚到钱了,争了一口气,过年的时候,你外公外婆,才招呼你到他们家玩。哪知道又不行了,你外公外婆你舅舅他们,立刻连看你一眼也不想。你怎么就不帮帮家里,争争气……”
爸爸不耐烦地压了压她的手臂,”你别又提这些事情。”
妈妈冷笑,“我提怎么了,当初如果不是被你蛊惑,跟你私奔了,我现在用得着过这样的生活?我偏要提,让女儿好好接受教训,男人的话都不可信,拼命搞钱,才是正道!”
“你们够了,”陈平戈喊起来,“这件事情,就到这里为止!”
妈妈看到陈平戈落泪,愣了一下,猛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自从她小时后试图自杀后,妈妈从此看不得她落泪,妈妈再浑,她一落泪,妈妈就妥协。
陈平戈看着爸爸,“他说他每个月要汇钱,你答应了没有,你给了他汇款账号没有?”
爸爸和妈妈对视了一眼,爸爸飞快地否认了,“没有。这事我觉得主要,要跟你商量,我也没堕落到,要接受一个学生娃的援助。”
陈平戈点点头,“他给的钱……”
爸爸说,“我尽量还。”
看陈平戈还看着他,爸爸无奈地改口:
“今年内还。你张叔叔最近找到了发财的好门道,带我一起赚,我们家的经济,今年应该有起色了。”
爸爸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皱的 10 块钱,放到陈平戈面前,“下去帮我买一包烟吧。”
陈平戈没动。
很小的时候,她很喜欢帮爸爸买烟,因为买烟剩下的零钱,都会归她,爸爸出手,比妈妈阔绰多了。
这是此刻的爸爸,在跟她示弱妥协。
陈平戈突然发现眼前的爸爸老了,佝偻着背,身体陷在破烂的沙发里,鬓间已经有了白发。
陈平戈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爸爸曾经抱着她,意气风发地说他要改变行业的不公、要为国内的实业贡献自己,要实业兴邦。
现在他的志气,已经在商场的失意里,债主的攻击里,与妈妈的长期的争吵里,消磨掉了。
也许只能怪贫穷。
一旦从高处坠落,地心引力如此强大,比起往下坠,往上爬,要艰难百倍,在底层,不要知道要折辱多少个年头。
人一旦见识过高处的风光,增长了傲气,对于折辱,就会更加无法忍耐起来,只拼命想缩短路程,再回到高处去。
人一旦想要投机取巧,猥琐就随之滋生。
陈平戈觉得非常伤心。
她抱着书包,回到了房间。
陈平戈坐在房间地板上,把书包放到了一边,随着她的动作,系在书包上当挂饰的花朵手链,与地面轻触发出一声轻响——那是他送的东西。
她把脸,压在被单上。
脑海里空空荡荡的,又好像有很多画面,一会儿是爸爸妈妈的脸,一会儿是谌颐家里的情景。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始终是那个离家出走,在大马路上游荡半天后,因为没有去处,只能一遍遍回家的人。
没有经济基础。离开家之后,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没有人教过她,该怎么去反抗父母。
她没有打电话,去呵斥谌颐的勇气。
懦弱,无用。从来不聪明。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李识好,在她还有杨洙的三人群里,甩了一个链接。
杨洙的头像,照旧是灰的,从她进群的那天起,就没说过话,不用说,这个时间段,她一定在沉迷学习。
李识好狂@陈平戈,还发了一串截图出来。
我帅裂苍穹@你爹:你情敌真不要脸
我帅裂苍穹@你爹:这是你家男神的背影吧(愤怒)
我帅裂苍穹@你爹:【截图】【截图】“是你男朋友送的吗?”“是的噢!”
我帅裂苍穹@你爹:正主你要上去撕吗,你爹我带小号挺你
陈平戈打开了李识好的链接,那是肖若琳的社交账号。
她今天发了一条推,推文“心爱的人送的东西”,配了三张配图,前三张是一根发簪的特写,最后一张,是一个穿着白 T 恤的男生的背影,陈平戈一看就知道是谌颐。
我帅裂苍穹:谌颐什么意思啊?送肖若琳发簪?他不知道送发簪的含义吗?
我帅裂苍穹@你爹:人呢?
我帅裂苍穹@你爹:平哥?平哥?
我帅裂苍穹@你爹:……
羊羊羊:……别刷屏。
我帅裂苍穹:你关消息提醒啊(汗汗汗)。
羊羊羊:怎么关。
我帅裂苍穹:……
陈平戈笑了笑,退出群聊,把手机放到一边。
肖若琳阿……
她完全失去了与她竞争的勇气。
那个女孩身上,闪耀着自信的光芒,似乎从来无往不胜,想要的东西,永远会得到。
如果她是谌颐,怎么都会选肖若琳。
爸爸应该是会还钱的吧。
如果爸爸不还钱,10 万块,她一个人承担的话,要怎么还呢。
她有一个表姐,出来工作 4 年了,现在每月的工资是 8 千块,她如果也能找到这样待遇的工作,工作一年,应该就能还了。
也许嫌家里的气氛太闷,妈妈在客厅里,打开了电视机,声音放得非常大。
陈平戈在房间里,能够清晰地听到电视剧里的台词。
这会正放到貌似男主角,或者男二号,冷酷无情地对女主角说:你家欠我巨债,从今往后就用你的身体来还,给我生孩子抵债。
陈平戈皱了皱眉,这是什么烂俗剧情跟恶俗台词,演员演的时候不尴尬的吗。
陈平戈脑洞大开,把自己跟谌颐,套进了这个狗血情节。
想象着谌颐对她说,我们这种上流社会,有妻有妾很正常的,你欠了钱还不起,就到我家给我做小妾吧。主母若琳身份高贵又怕疼,所以跟我生孩子的重担,就光荣地落在你身上了。
这个场景雷得陈平戈自己都打起了冷颤,连忙打住了。
谌颐如果说这样的话,怕是刚说出第一个标点符号,就被她咬死了。
?第六十一章 061
为了排解这种无处倾诉的抑郁,她用手机打开博客,开始写私密日记。
跟谌颐交往后,她一开始出于记忆的需要,为了把每一天都记录下来,所以她每天写日记。
随着烦心事越来越多,日记也越写越长,但好歹也有地方倾诉。
日记是她沉默的朋友,她靠日记分摊心情、驱逐恐惧、平复情绪、冷静思考,日记比世界上的谁,比谌颐,甚至她自己,都更明白她每一刻的心情。
不如分手吧。
她在日记里写到。
陈平戈把脑袋,扎进了被子里,像是一只鸵鸟。
她把手背压在眼睛下,不一会,手背上一片清凉。
于是她给自己的手背吹气,吹到那些水汽,都蒸发干了。
她把脑袋从被子里抽出来,心情平静地从床下抽出一个纸盒。
纸盒里面放着一个绣绷、一块素白的丝帕、五颜六色的绣线、一把剪刀跟一根水消笔。
她把丝帕绷到绣绷上,用绣针,穿上绿色的丝线,打开手机里下载好的教程视频,一边看着视频,一边沿着画好的图案,开始绣花。
谌颐的生日在 11 月份,陈平戈一般会提前半年准备。
上一年她想了大半年没有什么头绪,最后跟随学校里女生们的大潮流,给谌颐织了一条毛巾,跟一顶帽子。
今年陈平戈放弃了挣扎,彻底放弃了”别出心裁”、”正好是他想要的”之类的念头,就从自己擅长的点出发,给谌颐绣一面手帕——管他用不用得上喜不喜欢——反正她也想不出他缺什么。
手帕的图案很简单,大片怒放的紫荆花树,以及牵手走在荆树下的男孩和女孩。
当然这样简单的图案,对于陈平戈这样的菜鸟也是很难的,她屏气凝神,争取今晚的活计,最后不会全拆了,还能有一片叶子逃过一劫。
电话响了,陈平戈分神,看了一眼屏幕。
是个没有存入通讯录的陌生号码。
陈平戈记得最后几个数字,那是潘毅的手机号码。
陈平戈没有接电话。
从那天开始,潘毅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发语音。
他问你现在怎么样了?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他说他厌恶他母亲,却觉得他身上,她的影子,越来越明晰,他问,是不是我们最后,也会这样不幸。
他说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他擅自断定,陈平戈跟他有一样的经历,理应当能够互相理解,成为知己。
但她不想听,不想看,不想一遍遍地剖开伤口,对别人哀号渴求抚慰。
和谁一起舔舐伤口,不是陈平戈的风格。
电话执着地响了四五通后,才平静下来。
陈平戈拿剪刀,把绣坏的部分拆掉了,重新绣。
电话又响了起来,陈平戈烦了,想直接关机了。
一看,却是谌颐。
手指移到了拒接键上,陈平戈犹豫着,过了一会,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也许他这个电话,打过来是一种试探,查看她的反应,由此来判定陈平戈父母,有没有对她进行隐瞒。
“谌颐。”陈平戈不着痕迹地开口。
第一反应,她选择了假装。
生活扔来什么,她就接住什么。
“你在做什么?”像以往的电话的开端,谌颐很自然地问。
“我在刺绣,”陈平戈轻快地回答,“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你会刺绣?”谌颐感兴趣地问,“绣什么?”
“绣荆花,”陈平戈微笑地说,“就是满大街,或者学校里,经常可以见到的那种树,虽然这树,一年开到头都在开花,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这是我们两个人每天都见到的,属于共同记忆,所以有特别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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