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寄发出了笑声,但是嘴角的弧度却压得很低,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脸上带了冷峭的讽意。
「你怎么比我还傻。」
我劝他回去,不然他哥哥肯定会骂我,没准扣我工资。
我把伞递给他,让他给自己打伞,我带他回去。
我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衣角,牵引他回去。
我嘱咐他:「回去后,你冲个热水澡,坐好了我给你吹干净头发,你再睡觉,这样头不会痛。」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
「我想起来高三的时候运动会,我参加长跑摔了一跤,你和沈珠都向我走过来,沈珠问我这还怎么赢啊,你问我痛不痛。」
我记得,我慌慌张张地想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
梁寄却站起来咬着牙冲沈珠笑:「哥就算摔了,也给你跑个第一。」
我的话吞进了嗓子里,伸出去的双手也缓缓地垂下了。
梁寄回忆完以前的事情后,我始终没有说话,我们默契地沉默了,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走到别墅的时候,雨停了。
那个雨夜后,梁疏似乎不知道他宝贝弟弟大晚上离家出走的事情,我和梁寄都默契地选择了隐瞒。
我主要是怕扣钱,因为我很需要钱。
我选择的专业是蔬菜学,我的目标就是进入农科院。这是我的梦想,因为我从小就喜欢种地。
这是一个未来可能会清贫的职业,所以我要多攒点钱,为了以后我可以献身科研而奋斗。
只要想到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就忍不住高兴起来。
推着梁疏在别墅花园转圈的时候,我就想,这里的土真好,要是种马铃薯该多好啊,这样就可以写一个关于马铃薯组织培养的论文了。
因为心里一直想着马铃薯的事情,梁疏叫了我几声,我都没有听到。
梁疏看我心不在焉,眼睛微眯,问我:「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老实说道:「想我的论文该怎么写。」
梁疏似乎有些兴趣,虽然我和他一个学校,但是他所修的是金融学,他似乎有些好奇我这种穷人会学什么专业,热门专业计算机,还是将来工资高的金融呢。
「蔬菜学。」我老实巴交地告诉了梁疏我的专业。
肉眼可见,梁疏温柔的面具逐渐瓦解,他突然捂住肚子笑了起来。
笑声清朗,双眸因为无法控制的笑意微微眯起,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点。
我看他笑得那么开心,有些腼腆地说:「我就是喜欢这个专业,我也希望自己能够通过研究扩大蔬菜的产量,为国家做贡献。高中政治老师就是这么讲的。」
我老实巴交地阐述了自己的理想。
梁疏笑得轻轻揉着小腹道:「想不到国高还能有你这样的小书呆子。」
什么小书呆子,他们这种资本家怎么能理解我们老百姓的伟大理想,我撇了撇嘴。不想和梁疏讨论。
亏他还叫梁疏,竟然体会不到种蔬菜的乐趣。
梁疏笑的声音太大了,似乎惊动了二楼的梁寄。
梁寄摸索着推开窗户,凭着声音向楼下吼道。
「宋君君,你给我上楼来,我要你给我念小说。」
自从那个雨夜后,梁寄就总是这样。
只要我照顾梁疏的时候,他耐不住几分钟就要打断。还好梁疏作为哥哥不和他计较,他抬起头向我温和地笑了一下,然后说:「你去吧,我没事。」
我刚准备匆匆上去的时候,梁疏忽然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看梁疏,梁疏两只手搭在腿上,他沉沉地看着我说。「宋君君,你不要因为梁寄依赖你就妄想得到什么,沈珠配不上他,你更配不上。」
刚才美好温和的气氛被瞬间戳破,冷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我面前。
我怎么忘了呢,忘了梁疏是看不起我的,他认为我是拜金女。我怎么会因为他的笑脸而觉得他是个好性子的人呢。
我不该对他说我的梦想,不该对他说那么多话,如果只是沉默,就不会这样了。
我低下头,刚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
「我没有肖想什么。」我解释了这句后,把梁疏推回了室内。
梁疏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我,他说:「抱我回床上。」
楼上梁寄闹腾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等不到我焦急地喊着:「昨天晚上睡觉时,小王子只读了一半,快点上来给我读完啊。」
「哥,快把君君还给我。」梁寄摸索着走出来,他手里抓起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咣当咣当砸着楼梯的栏杆。
「可以稍等一下吗,我先去安抚一下梁寄。」我垂着头说,躲开了梁疏的目光。虽然我脾气很好,但是莫名其妙地被羞辱我也会生气的,我不想抱他。
我抗拒的样子让梁疏也有些不满起来,他也无视上面闹腾的弟弟,敛去笑容,语气强硬。
「我说,你先抱我上床,就是现在。」
「我先看梁寄。」我第一次反抗了梁疏,走上了楼。
刚踏上楼梯我就后悔了,后背像是被毒蛇盯上一样。我努力挺直背,但是仍然感觉到梁疏凉飕飕的眼神。
他不会扣我钱吧……我有些烦躁。
等安抚好梁寄,我就赶紧下去抱他,我安慰我自己。
但是无论我怎么让自己放宽心,我都能感受到,从我上楼到安慰梁寄,梁疏的目光始终死死地盯着我。
9.
工作五个月后,爸爸的电话打来了。
爸爸说,已经找到了适合妈妈的肾源,但是捐肾的人要一百万。算上做手术的三十万,一共需要一百三十万。手术钱可以晚点交,但是捐肾的那边说了,钱什么时候到位,他什么时候捐。
爸爸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他说:「君君,我找了沈爸爸,他愿意借给我三十万,我又借了其他亲戚十万,但是还差六十万。」「珠珠说你给有钱人家做保姆呢,你能不能,能不能求求有钱人,再借点钱。你妈妈她等不起了啊。」
妈妈需要换肾,爸爸也是用了所有方法了,他不到绝路不会给我开口,他一定是去借了所有人的钱。
爸爸病急乱投医,他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一个保姆,人家怎么会愿意借给我钱。
我握着电话掉泪,爸爸却坚持让我试着找他们借钱。
我拒绝不了他,我也没办法拒绝。
我打开银行卡余额,在梁家工作五个月了,我赚了三十万了,但是还差三十万。
我从卫生间打完电话后走出来,我一直在脑子里想措辞。
我该怎么说呢,我跟梁疏说提前预支工资,他们会同意吗?
想起这半个月来我对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哪怕梁疏说话不好听,还侮辱了我,我也一直为了妈妈的医药费忍受着。
他们,应该会看在我这么细心努力的分上,帮助我一下吧?
我内心还是抱着一些小小的期待,我可以先预支工资,或者以后我一直照顾他们都可以,只要能帮我渡过现在的难关。
应该会帮我的吧?
那天,我走出卫生间,眼眶还有些红。
我走到梁疏的身边,结结巴巴地问他:
「我能不能,找你预支几个月的工资。我妈妈……」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梁疏打断了。细框眼镜后是他冰冷的眼神,往日温柔的笑意也荡然无存,唇角勾着一抹嘲讽。
他的眼神似乎再说:看,你果然忍不住露出真面目了吧,你就是为了钱吧。
梁疏声音冷淡道:「我记得合同上说过,按月结算吧,没有预支工资这一条款吧。你只能拿到你应得的钱。」
「那可不可以……借我些钱,我妈妈生病了,她需要很多钱。」我支支吾吾道。
「理由不错,比以前那些女人有新意,也辛苦你隐藏了半个月表露出目的了。」梁疏看着我,嘴角的弧度越发冷酷。
我知道梁疏这里行不通了,我憋住眼泪,转头看向一旁一直保持安静的梁寄。
我走到梁寄旁边,握住了梁寄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所以你这些天对我这么好就是为了今天找我要钱吗?」梁寄愤怒地甩开了我的手。他的眉毛紧紧地皱起,不满地向我嚷道。
我擦了擦眼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像是往常一样,我把梁疏抱上了床,又给梁寄吹完了头发。只是我们之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我请了一个月的假。
我的成绩很好,在照顾他们的时候,我也抓紧时间学习,写论文,甚至开垦了一小块土地做实验。院士很欣赏我。我写了一篇论文给他看,他说凭借这篇论文,我都可以保研了。
本来打算要发的,但是我还是卖了出去。对于科研者来说,论文就像是我费尽心血打磨的宝石,终于成功了,却不能珍藏在手中,只能匆匆卖给别人。
我卖了一些钱。
然后,我去借钱,我求了所有能求的人。除了沈珠,我没有特别好的朋友,有的大多是同学,我找到她们,一向沉默寡言的我连声求他们借我些钱。
但是还是不够,还差钱,最后的最后,我找到了那个答应捐肾的人。
我给她下跪磕头,我把学生证,身份证都交给了那个人,我说钱能不能先欠着,妈妈的手术要紧,我用我的前途和未来做保证,我一定会把剩下的钱还给你的。
我磕了好多好多头,磕到最后额头都没有知觉了,头就好像充满水肿胀起来一样,她确认了我的大学生身份后终于同意了。
手术终于可以进行了,住院费还差几千块钱。
我没有办法了,我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拨通了公厕墙壁上贴着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需要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