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有力的手拦住了苏父的动作。
陆听澜一瞬不瞬死死地盯着那苍白的面孔，似是要将这模样刻在心底，刻在骨子里。
他伸出冰凉的手，覆上苏棠予更加冰冷的脸颊，轻声唤道：“苏棠予，你别吓我。”
可是她没有睁开眼睛，没有笑着回应他说：“陆听澜，我在逗你玩呢。”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若不是那苍白的脸色，和惨白的嘴唇，他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掌心里感受不到一点温热。
陆听澜终于崩溃，他双膝无力，跪倒在地，声音绝望：“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说说好了，要等我接你的吗？！”
心脏处传来被撕裂一般剧烈的痛苦，连带着他的胸口都闷痛不已，呼吸都是不畅的。
这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约定，最终只有他遵守了。
明明他才知道当年的真相，明明他还有那么多话要和她说，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温宁只是他的妹妹，和她分开的这些年，他从没和别人在一起过。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这五年来他有多想她，那无数个失眠的夜晚皆是因她。
苏冉在这时走近了一些，用很轻的声音说：“棠予是为了救一个小女孩，她是英雄。”
陆听澜猛地抬起眼，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只听见他声音平静的说：“我不需要她成为谁的英雄，我只想要她好好活着。”
很平凡的一个愿望不是吗，为什么偏偏不能实现？
苏父忍着悲痛在陆听澜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救死扶伤，是她的责任，就算再来一次，她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这是医生的信仰。”
生命不息，医者不息。
国难面前，总有人要逆行，才能换回更多人的岁月安康。
“伯父……”陆听澜深吸了一口气，疼得呼吸不稳，“我只是不甘，为什么会是她。”
苏父顿了顿，纵使难以启齿，却还是如实相告：“苡苡她……得了胃癌，她瞒着所有人没有接受治疗，已经是晚期了。也许她想，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牺牲，那么最合适的就是她。”
闻言，陆听澜的大脑一瞬空白。
这些字他都听得懂，怎么连在一起就让他觉得茫然？
胃癌，晚期，没有接受治疗……
“为什么……”他失神地低声呢喃。
苏冉抿抿唇：“棠予和我说，比起那样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离去，她更希望走的时候体面一些。”
体面。
陆听澜低垂着头，蓦地笑了一声。
五年前，他的母亲去找她，是不是也是这么说的，希望两个人分开的体面一些，不要让彼此到了最难堪的地步？
紧接着，陆听澜低低地笑起来，像是疯魔了一般。
但是没有一个人制止他。
因为他们在他的笑声中只能听见他的心碎，他的绝望，他的崩溃和他的痛苦。
一个小女孩跑到陆听澜身边，红着眼，哭道：“哥哥对不起，都是我害了医生姐姐！”
她就是苏棠予用生命救回来的小女孩。
陆听澜咽下喉间的苦涩，将小女孩抱在怀中，低声安慰：“这不怪你，你不要自责，只要你身体健康，医生姐姐在天上也会开心的。”
被救起来的人们都会感谢牺牲的医护人员，可是在以后的漫长岁月之中，他们不会再经常想起她。
只有他，会在寂寥的深夜想起他的女孩。
想起这份平淡深刻的爱恋。
陆听澜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上面了解情况之后，担心他驾驶飞机会出状况，便派了另一位飞行员来。
但陆听澜休息过后，坚持着要自己驾驶，他说出的理由让人没有办法拒绝。
他说：“我答应她要亲自接她回去，我不能食言。”
最后上面决定，还是由陆听澜主驾驶，另一位飞行员则作为副驾驶，以防特殊情况。
直升机平稳地落在降落点，所有人的心也跟着落地。
苏棠予的葬礼上，来了很多人，有医院的医生护士，也有其他医院一起并肩过的伙伴，还有空中救援队的队员，和被她救起来的小女孩和家人。
苏父站在最前面，看着墓碑上女儿笑靥如花的面孔沉默地落泪。
陆听澜站在苏父身后，眸色里尽是哀伤。
他在心里说：“我遵守了诺言。”
不知道是不是连老天爷也被苏棠予感动，暴雨和洪涝都随着她的离去而平息下去。
之后陆听澜便请了一个长假。
他回到家中，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大箱子。
箱子上没有一点灰尘，是他常常拿出来看的原因。
里面装了很多东西，有一条灰黑色的围巾，是他和苏棠予在一起后，他的第一个生日，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当时她说：“你带这个颜色一定好看。”
陆听澜的面容是俊逸的，但是他不善言笑，便显得清冷桀骜，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
而这条灰黑色的围巾戴在他的脖子上，平白地给他增添了几分柔和。
还有一个飞机模型，是苏棠予送给他的第一个情人节礼物。
他曾是班里成绩最好的那个，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飞行员，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她送给他这个飞机模型，对他说：“希望我可以坐上你驾驶的飞机。”
后来他如愿地成为一名飞行员，但那时他们已经分开，她没能坐上他驾驶的飞机。
箱子里还有很多东西，一条墨绿色的条纹领带、一个月球模样的夜灯、一个男士钱包、两枚蓝宝石袖扣……
东西一样样被拿出来，每件物品都承载着一段美好的回忆。
直到最后，陆听澜看着箱子底愣住。
那里躺着一条黑色手链。
他记得的，那是苏棠予亲手给他编制的手链，说是能保平安
这条手链是整个箱子里最不值钱的东西，但却是陆听澜最喜欢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找到，还以为是丢了。
却突然出现在这里。
就好像是离去的苏棠予帮他找到了，然后放在这里，护他平安。
积压了几天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像开了闸的堤坝一般，在他的脸上肆意横流。
陆听澜紧紧攥着这条手链，泪水打湿了他的手，打湿了手链，最后掉落在地板上，碎成一片。
他还记得，他们分手的那一天，天气晴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约了她去看电影，可直到电影结束，她都心不在焉。
陆听澜拉着苏棠予站在树荫下，有些担忧地询问：“苡苡，你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可他怎么样没想到，她会说：“陆听澜，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他皱起眉，不明白这突然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给出理由，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去。
后来他找了她一次，用了个很蹩脚的理由，只为见她一面，想要将事情说清楚。
他当时就抱着这个箱子，里面装着她送给他的所有东西，站在她的宿舍楼下，说：“你下来一趟，我把东西都还给你。”
苏棠予却说：“不必了，都丢了吧。”
一句话，将他们所有的感情也都丢了。
第十四章别离的祝福
身为飞行员，飞行前是不可以饮酒的。
陆听澜一向自律，不管有没有飞行任务，平时都不会喝酒。
他上一次喝酒，还是在五年前，和苏棠予分手之后的那个晚上。
他一个人在路上喝得烂醉，但他也并没有发酒疯，只是沉默地看着城市的车水马龙和灯红酒绿。
那时候他看着高楼大厦上的霓虹彩灯，心想，苏棠予到底为什么和他分手。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失去了归属感。
陆听澜打开啤酒拉环，白色的泡沫溢出来，流淌到他白玉扇面一般的手上。
这是他时隔五年，再一次喝酒，为的是……苏棠予的离去。
啤酒顺着食道一路向下，直达胃部。
许是多年不曾饮酒，酒精刺激了他的胃，让他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但这微痛竟让陆听澜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他仰起头，又喝下一口。
啤酒罐很快见底，他抬起手臂，轻松将啤酒罐丢进远处的垃圾桶，转头又打开一罐。
夜深了，触目便是漆黑，只剩下繁星点点。
陆听澜近距离地看过这些星星，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中，这画面格外美丽，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脑海里首先出现的想法就是：如果苏棠予此刻在他身边就好了。
他记得她最喜欢星星，还曾拉着他在夜晚爬山，只为看最美的夜景。
那天，他们留在山上，顺便还看了个日出。
不知道喝了多少，陆听澜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侵袭着他的全身，而他的意识已经模糊。
蓦地，他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倒在地上，伸手去够手机，好不容易才拿到。
打开锁屏，消息是苏父发来的，是一段视频。
陆听澜呼出酒气浓郁的一口气，点开了那段视频。
画面上却是苏棠予的脸。
她穿着白大褂，身后是一面白墙，手机是她自己拿着拍摄的。
陆听澜的酒瞬间就醒了一半，他想起救援之前，有人说过每个人都要拍一段视频留给家人，以防万一。
苏棠予微微扬起嘴角，用温柔的声音说：“爸爸，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就说明……您的女儿已经不幸地离您而去了。”
“我知道您一定会很伤心，可我还是要说，请您不要伤心，因为我履行了作为一个医生的义务，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救死扶伤本就是我该做的。”
“只是我的运气可能差了那么一点，天意难违。很抱歉，我是个不孝的女儿，将您一个人留在了这世上，但我觉得可能妈妈也想我了，我只是去陪她说说话而已。”
“爸爸，请您不要伤心过度，一定要身体健康。”
“最后，请帮我带一句话给陆听澜……当年的事情我很抱歉，还有，愿他身体健康，起降平安，幸福快乐。”
视频播放完了最后一秒，陆听澜已经泣不成声。
他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那宽厚得好像能撑起一片天地的肩膀，似乎在一瞬间就变得脆弱不堪。
“苏棠予，没有你，我要怎么幸福快乐……”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客厅中，显得更加寂寥绝望。
陆听澜蓦地想起他和苏棠予时隔五年的第一次见面，从录制棚离开后，两个人在洗手间门口，她对自己说：“好久不见。”
当时他面无表情，装作没有听到一般离开，却在回到休息室的时候一拳打在了墙上。
他不明白，她面对自己为什么能做到那样的若无其事？为什么可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难道他们相爱的那两年都是假的吗？
陆听澜气，气苏棠予当年的绝情，气她的避而不见，于是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用最幼稚的方式报复她。
她绝情，那么他就更绝情。
第十五章爱你不分时间
可心软的人还是他。
在帐篷里看到那张属于他们两人的合影时，陆听澜的理智就全消失了。
照片被保存的很好，一看就是有人小心地保护着。
他以为是她的挽回，所以急切地跑到她的帐篷去，想要问个究竟。
可苏棠予的态度还是那样淡淡的，不冷不热的，他便明白。
也更生气。
陆听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却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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