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帷一把抓住那百户的衣襟,凌厉的眼风刀子一般落下,墨色的眸子,恨不能将人吸进去搅碎。
那百户吓得面色全白了,额间冷汗涔涔:“属,属下不敢说谎,还请大人明察!”
褚帷周身的气息全乱了,满脑子都是方才秦青决绝跳下来的模样。
他恨了她三年,折磨了她三年,最后居然告诉他,她是无辜的?
甩开那百户,抽走他手中的密信,褚帷的手不受控的颤抖着。
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头一次慌的连一封信都拆不开。
心头那口淤堵的瘀血涌至喉间。
在看到那白纸黑字的‘无辜’二字,褚帷再撑不住,一口血喷洒出来。
“统领大人!”
周边的人被他这动静骇的不轻。
褚帷的视线逐渐模糊。
意识消散前,他的眼睛再未从那张素白的小脸上挪开过。
他明明不曾爱过她,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疼?
好似有人拿着一把刀子在他心头乱搅,疼的他抽气都艰难。
他明明,从来不曾在意过她……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玄色的床帘遮掩着自窗外泄进来的天光。
褚帷怔愣的躺在床榻之间,混沌的脑子里有一瞬的恍惚。
秦青自尽的画面,不止一次在他梦中出现。
他一次次伸手去拦,却次次都是徒劳。
不过好像,也只是梦……
思绪渐渐清明,一口气堵在喉间,褚帷着急忙慌的下床,急切的想要确定什么,他鞋子都没穿就冲到了门外。
守门的丫鬟被骇了好大一跳。
回头对上褚帷那双仿若要吃人似得眼睛,身子颤成了筛子。
“大,大人,您,您醒了……”
“秦青呢?”
他一把抓住那丫鬟的双肩,力道之大,疼的那丫鬟眼泪都涌了出来。
褚帷却全然不在意,他固执的重复着那句话。
“秦青在哪?带她来见我!”
那丫鬟被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大人息怒,秦青死后已经没了生息,花小姐说死人晦气不能多留,于是连夜让人拉去乱葬岗了。”
居然,不是梦!
褚帷喉间紧的厉害,眸子间的情绪好像被火点燃,烧的他心肺生疼。
狠狠一脚踢在那丫鬟的肩膀上,男人的眸子全红了:“谁准你们动她的!谁给你们的胆子!”
“大人饶命!”2
丫鬟惊恐的爬起身子朝着男人磕头,巨大的恐惧将她吞没,她已然慌不择路。
“这都是花小姐吩咐的,奴婢也只是听说,大人饶命啊!”
“滚!”
褚帷怒吼一声,眸间痛色撕心裂肺。
秦青怎么可能会死?
她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没命!
在边关整整三年她都活的好好的,她才舍不得去死。
有什么从眼尾落了下来,褚帷脑中紧绷的弦彻底断裂开来。
他踉跄着跑出院子想去乱葬岗看上一眼。
慌乱中,他甚至忘了他是堂堂统领,他想知道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必自己亲自跑一趟呢。
只是,等他跑到乱葬岗。
那杂草丛生,秃鹫盘旋的荒凉之地,除却满地的森森白骨,和一张脏污的草席以外,再无其他。
“秦青!!”
褚帷孤身一人站在这寂静无人的白骨之上,心口窒息一般,痛彻心扉。
喉间一股腥甜急急涌上,他嘶哑的问句抛出去,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风啸和一片万籁俱寂。
他自诩聪慧一生,知道真相的那一日,他发誓要给家里报仇雪恨,面对她如焰火一般热烈的喜欢,他不回应,也不敢回应。
而今,他的坚持就好似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她,真的如他所愿,不要他了,她连死,都不愿再让他见一面。
……
一连数日,褚帷日日派人出去寻秦青的踪迹。
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批批人派出去,哪怕没有半点音讯也从未间断。
这一日入夜,他一如既往无法安眠。
踏着清冷的月色行至花园,却听一道略含幽怨的女声传进耳内。
“小姐,裴大人这几日,日日都为那死人伤怀,也不来瞧您了,您怎的也不着急啊?”
“您与裴大人的婚事将近,您好不容易盼到这时候,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咱们当初做的一切不是就都前功尽弃了?”
这声音,是花心语的婢女!
步子一顿,褚帷心间的不安隐隐扩散,他冷下眼睛寻到两人所在的位置,凝神屏息。
下一瞬,就听那素来在他面前软声软语的花心语满是不屑的讥讽。
“一个死人而已,不足为惧,她活着尚且斗不过我,更遑论是死了之后,我当年用小伎俩就骗过了褚帷,他至今还以为楚家是他的仇家呢,仇人的女儿,他能多上心?”
那丫鬟闻声,显然也释怀开来:“是奴婢多虑了,只是裴大人对小姐您还真是深信不疑,可见裴大人对您的爱有多深。”
“那是自然。”
花心语被丫鬟话里的阿谀奉承捧得沾沾自喜,嘴上也没了个把门儿的。
“她秦青不是自小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她那么爱褚帷,为褚帷做了那么多,褚帷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我次次设计陷害她,褚帷都义无反顾的偏信我,也就她那个蠢货,为了个男人落得这幅下场,实在活该!”
“不过说起来,我还得多谢她,当年若不是那贱人日日命我给褚帷流水似的送银钱吃食,我哪有现在的好日子。”
“可笑的是,她怕褚帷自卑居然什么都不说,白叫我捡了个便宜,不过她死的委实可惜,我还想多看她痛苦几年呢。”
女人的话残忍的化作尖刀,刀刀尽往褚帷的心窝子上扎。
迈着步子走到月色下,他冷硬的面庞出现了一丝皲裂。
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褚帷阴冷的扯着嘴角,眼底血色翻滚:“花心语,你是该惋惜,惋惜你的好日子到了头。”
“从今往后,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作茧自缚,秦青尝过的种种,我会千倍万倍的奉还给你。”
男人的声音宛如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阴毒渗人。
花心语的身子猛然一僵,不敢置信的回头。
就见那清冷的月色之下,褚帷面色阴鸷。
平素看她时总会扬着宠溺和温柔的凤眸,此时此刻已然被无尽的风雪寒霜代替。
男人的眸光凛冽如寒刀,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四目相对,只一眼,花心语便觉遍体生寒。
“阿,阿景!”
她艰难的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方才脱口的字句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急速翻滚。
她刚刚说的,他都听见了?
他可会生气?可会原谅她?
面对她的惧色,褚帷眼底无一丝动容,冷冷看着花心语,宛若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花心语,你够狠的,她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狠心置她于死地?”
“这几日,每每午夜梦回,你可会有一丝的愧疚和惊慌?”
逐字逐句,椎心泣血,褚帷只觉得气血逆流,身上的温度尽散。
这些年,他都对秦青做了什么?
他欺她辱她,将她踩进泥里害她失去所有。
他日日说她楚家欠他良多,时至今日,尽是他欠了她的!
褚帷痛苦的咬紧牙根,满脑子都是秦青被逼得放下身段哀求他的模样。8
她求他救救她父亲,求他不要伤害孩子,这一桩桩一件件还历历在目,可他一次又一次剥夺了她所有的希望。
他亲手把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推进了无尽的深渊。
秦青是被他逼死的……
口鼻间的呼吸好像被人残忍的剥夺,窒息之感铺天盖地的压下来,褚帷疼的面色苍白一片。
花心语彻底慌了神,她惶恐的上前试图拉住褚帷的手,意图再与他撒撒娇。
反正,反正他那么爱自己,他总舍不得伤害她。
可这次,她失策了。
那个丰神俊逸站在月色下的男人,残忍又决绝的将她推倒在地。
冰冷的月光好似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银光,衬得他愈发的不近人情。
“别碰我,你现在只叫我觉得恶心。”
“不,不是的。阿景,我与婢女说着玩的,你,你别当真,我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会骗你呢?”
花心语拽着袖子爬到褚帷脚边拉住他,绝望又无措的摇头。
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真真是惹人怜惜。
褚帷却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下身子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冷漠的眸底再无涟漪:“花心语,这些话留着去诏狱里慢慢说吧。”
“诏狱!?不!不可以!”
北镇抚司的诏狱是传说中人间炼狱一般恐怖的地方,进去的人就没有能完整出来的,铁人进去都得蜕一层皮,更遑论是她。
她才不要去。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凭什么去诏狱!
“阿景,阿景你不能这么对我。”
花心语已然把褚帷当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紧紧抱着掐住她脖子的手,她眼泪淌了满脸,眼尾哭的通红。
“阿景你不能因为她死了就只怜惜她,你忘了我们的孩子吗?我以后都不能再当母亲了,我又何其无辜啊!阿景你不能这么偏心。”
“你?无辜?”
褚帷嫌恶的收拢五指,抿直的嘴角尽显森凉。
“我那日为什么会从你的床上醒来,我到底有没有碰过你,那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你心里清楚,我从前愿意信你,不代表我没脑子。”
“花心语,收起你那些肮脏的心思,你嘴里的话几句真几句假,诏狱里的刑罚会让你吐的干干净净。”
“不……唔!”
肺部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花心语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与死忙会面。
巨大的恐慌如潮水一般汹涌,她的脸几乎涨成猪肝色,骇的她甚至忘了哭。
褚帷却依旧在加重手上的力道,手上力气每加重一分,他眼底嗜血的猩红便渗人一分。
直到手中之人两眼翻白眼见着就要断气他才狠狠将她甩开,扔垃圾一般毫不怜惜。
“放心,北镇抚司不养闲人,诏狱的几百道刑罚也从来不是噱头,花心语,你的后半生都将在赎罪的痛苦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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