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烨相识于高二上半学期。
那时候他刚从国外转学回来。
完完全全一副有钱人家少爷的模样,矜贵又高冷,对所有事情都理所当然,不屑一顾。
包括我最看重的年级第一的位置。
我一直都知道,比我过得好的人大有人在,不是每个人都和我拥有同样的遭遇。
但是,他的出现让我觉得。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仅仅可以是一道鸿沟,还可以是一座永远翻不过的大山。
我出生在一个略有知识的家庭,爸妈都是大学生。
他们接受过高等教育,却并没有洗去陈旧而腐朽的思想。
我出生的那天,产房外围了好多人。
得知我是女孩子,我妈昏睡前说了一句「真是冤孽」。
我爸赔笑着给来贺喜的人发烟,说这次不办酒席了,下次给大家补上。
我奶奶在乡下拍着大腿骂街,说我爸娶了个赔钱货,还生了个倒霉货。
于是在我六个月大的时候,妈妈怀上了弟弟。
整个家里一扫之前的阴沉,笑得牙不见眼,热热闹闹。
弟弟出生后,他们争着抢着抱弟弟,却没人想起角落里饿了一天的我。
求生的本能使我嚎啕大哭。
我妈说,她肯定是看弟弟更受欢迎,心里不平衡,故意吸引注意力的,女孩子从小就有嫉妒心。
后来,我磕磕绊绊地长大了。
但我仍然不懂。
我不懂为什么弟弟早上可以吃三个煎蛋,而我却分不到一个。明明老师说鸡蛋有助于长身体,
而我爸却说女孩子不需要那么多的营养。
我不懂为什么弟弟可以高价上私立学校,而我只能把书翻烂,凭借成绩好免学费上一所公立学校。
我不懂为什么弟弟放学后哭着喊着不肯去上兴趣班,爸妈还要哄着他去;而我提出弟弟要是不愿意,我可以替他去时,爸妈会骂我小小年纪心机重。
我不懂为什么弟弟从来没进过厨房、做过家务,而我却要每天早起,一年四季地将手泡在冰冷的池水里,洗刷沾满油腻污渍的碗筷,再搓完一家的衣服。
我不懂为什么深夜里我仍在学习的时候,从来没有等来一声关心、一杯牛奶,只有无尽地谩骂,说我浪费电,说我败家。
我不懂为什么就因为是姐姐,所以所有的好东西都要让弟弟先挑,他的作业需要我帮他写,他打我时我不能还手。
我不懂为什么弟弟可以每天被接送上学,而我需要自己走回来。
有太多的不懂了,于是我开始问为什么。
上初中之后,学校离家很远,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路上。
于是我问爸爸能不能像送弟弟一样,送我上学。
因为他们不放心,所以弟弟一直是走读,而我是住校,一个星期只用麻烦他们一次。
爸爸没说话,我以为他是答应了。
星期一的早上,五点没到,我被妈妈用鸡毛掸子打醒。
她讥笑说,不是让你爸送你去学校?
我沉默着坐上了我爸开的车。
窗外的天黑沉沉,像一只潜伏的獠牙巨兽。
一路上我爸不停地咒骂我,他说你怎么不去死,眼神恨不得把我吞了。
十五分钟的车程,我听到了这一辈子最恶毒的谩骂,从没想过有些话会从一个父亲的口中说出来。
去得太早,校门没开。
我靠着门口的铁栏杆,静静坐了两个小时。
天很冷、很黑。
我看着太阳一点点从东边升起,曦光满天。
从此我心里憋着一口用不完的劲,它支撑着我早起两个小时,一步步走完从家到学校的六里路。
九千二百六十八步,我走了整整三年。
我不像弟弟,他从来不用为钱而发愁,我没有零花钱。
我穷得只剩下卑微又一文不值的自尊心。
尝试张口要过,但他们是文化人,不仅不给,还总能用只言片语将我的自尊心踩在脚底碾得稀巴烂,羞辱到极致。
在弟弟无忧无虑的年纪,我已经想尽办法地赚钱。
所以,我从小就爱钱,我没钱不行。
小区捡垃圾,替人写作业,帮人发传单,考试前卖涂改液,考试后卖三色笔。
时不时再挨两顿打,说我出去丢人现眼。
事情的转折在初中毕业那个暑假。
他们一家三口开车出去旅游,路上因为意见不合争吵,而我弟抢夺方向盘。
最后高速逆行,同一辆货车相撞。
两辆车都翻了。
五人,无一生还。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可惜。
为货车上坐着的一对新婚夫妇感到可惜。
他们的后事办得匆忙,老太太急忙从乡下赶来争夺遗产和赔款。
她本来一分都不想给我留。
我拿着菜刀撒泼打滚,比她还狠。
我到处散播季家父母虐待闺女的事,我说老太太还想吃绝户。
老太太子女多,我不要面子,他们总有要面子的。
一来二去,我分到两万块,和住的那栋老破房,房里值钱的都被老太婆搬走了。
虽然不多,但是我终于能争了。
我还给自己改了名字。
从季招娣,到季南辞。
我不再是那个为了弟弟而出生的存在,我就是我自己。
8
一中是老牌名校,不缺优质生源。
即使我中考成绩很好,也没能得到特殊的减免政策。
但是从高一到高二,年级第一永远是我。
每个月的奖学金非我莫属。
学校考虑到我的情况,允许我走读。
我每天都很忙。
早上收费帮住校的同学带早饭,中午有偿给同学补课,下午把笔记本拿去打印卖,晚上去便利店兼职。
除此之外,还会参加一些竞赛。
赚的钱勉强够生活。
我人缘不太好,因为我没空和他们聊八卦,也不讲同学情,帮他们做什么都明码收费,脸上写满了缺钱和爱钱,身上充满了市侩的气息。
所以在沈烨这个转校生,空降第一后。
他们都在看我的笑话。
我当时和沈烨不熟,心里也没什么感觉,顶多是惋惜没了五百块钱,同时鞭策自己再努力一点。
看完成绩走进教室时。
大家都围在沈烨边上,夸他厉害,幸灾乐祸终于把我拉下来了。
「第一终于换人了!」
「期待看到季南辞的脸色。」
「她到嘴的奖学金飞咯。」
「奖学金好像给她一个人设的,别人从来没有份。」
「她平时那么傲气,这次终于踢到铁板了。」
少年靠在椅子上,眉宇间露出一丝不耐烦。
「第一很难吗?这么激动,你们没拿过?」
「五百块很多吗?还不够我一双袜子。」
「嘴这么碎,怪不得你们拿不到第一。」
「......」
他们悻悻然。
这处的面子丢了,自然要从下一处找。
青春期的面子大过天,出口的话往往带着恶意而不自知。
又或许是自知的。
「五百块对我们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对季南辞可是一笔巨款啊。」
「哈哈哈哈她穿的鞋都是促销打折的。」
「也不知道她从哪买的三四十的鞋,能穿吗哈哈哈。」
「唉,她是不是就两双鞋啊,也没见她换过别的。」
「该不会平时都不刷吧?」
再过分的话,我不是没听过。
相比之下,这倒也不算什么。
我神色自如地开口:
「这么关心我,你们是要给我捐款吗?」
弱点有时候可以用作反击最好的武器。
为当下改变不了的现状困扰,只能是徒增烦恼。
他们一瞬间噤声,脸上写满了心虚。
笑我贫穷,又不帮我脱贫。
那我穷不穷和你有什么关系?
9
耀眼的人,总会得到关注。
长得好,成绩好,家境好,转学生。
这几个标签,让沈烨成为课后讨论的对象。
他们说,他一天一套衣服,鞋子从来不重样,贵得咋舌。
他们说,他上课不认真听成绩也这么好,是天分,季南辞只能靠勤奋。
他们说,他和大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突出一个人的存在,往往需要一个陪衬。
我,就成了他们口中所谓的,和沈烨,一个地上一个天上的对比。
一个是下里巴人,一个是阳春白雪。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和他没关系,但嘲讽因他而起。
我很难对他有客观公正的态度。
尤其是,月考过后,班主任发现他的英语突出,但语文较为薄弱,我和他恰好反过来。
于是我和他被迫成为同桌。
英语课上,老师让我们分段朗读课文。
一向严苛的老师,夸赞如流水奔向他。
而我只得了一句「中式英语,还要努力」。
如果他面露喜悦还好,但他仍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他的无所谓,让我觉得自己的努力一瞬间全都白费。
我全力追求的,是人家触手可及甚至是嗤之以鼻的。
因为喜欢钱,我一向觉得有钱人都很可爱,但现在我只觉得他讨厌。
最烦装逼的人。
他和我搭话,我不理。
他问我作业,我不说。
他吐槽我的英语发音听起来像是在说外星语。
我骂他语文是体育老师用脚教的。
仗着他语文基础不行,我整天变着花样地用歇后语骂他。
「我看你是王母娘娘来姨妈。」
「?」
「神经。」
......
「光着屁股推磨。」
「??」
「转着圈地丢人。」
......
「山羊放了绵羊屁。」
「???」
「洋气又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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