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副「男人就该吃点亏」的理所当然语气,我没忍住问:「你对谁都这么慷慨?」
不否认我是心存期待的。
程寄声眸光轻晃:「也不全是。」
提起的心忽然间落到实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
铆足劲想要试探我于他有何不同,嘴刚张开,程寄声率先截住我的话头。
「夜深了。」声音是恰到的冷淡。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委婉的抗拒,到嘴的问题变成一句「晚安。」
程寄声垂头静坐在灯影下,无声无言。
我心中一阵懊恼,就不该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无可置疑,程寄声是个完美的舍友,温心慷慨的照顾,恰到分寸的礼貌,良好教养的谈话举止。
倒也只是,仅此而已。
这样的一个男人,日日相对,很难不引人遐想,但也该有自知之明的不要越线。
对于程寄声来说,我应该是他孤寂生活里让他感觉到舒适的陪伴。
我正好无处可去,他正好不排斥这样的陪伴。
一旦我擅自越界,打破了这样的平衡,他会很困扰。
更何况,我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某个未知的时间突然就穿回 2022 了。
未来和那一则「寻人启事」一般,也就让我惶恐退缩了。
近在咫尺的我们,中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银河,他是我无法抵达的对岸。
日子天天反复,我早上出门时遇上来送菜的小姑娘。
时间长了,慢慢熟络了起来。
我们会一起走一道,小姑娘知道我是程寄声的房客,微微有些讶异。
她说:「程先生那么有钱的人,竟然会出租房子。」
我与她闲聊起来:「他很有钱?」
「可不是吗?」她踢着地上的树叶,细细和我唠,「以前他家很有名的,他爸爸是个大富豪,妈妈是书香门第家的千金小姐,我还见过他们,好般配,而且十分恩爱。」
我想象着这样的配对,嗯,应该是挺让人艳羡。
「程先生也很优秀,以前我总爱跑到小卖部看电视,经常能在电视里看到他,人们夸他是天才钢琴家,听说拿了好多大奖,国外的都有呢。」
我才知道,原来程寄声是一名钢琴家。
突然我就想起来了,除了穿过来的第一天看见程寄声弹了钢琴,后面他再也没碰过。
这不该是个钢琴家对钢琴的态度。
我试探地问:「他后来为什么不弹钢琴了?」
小姑娘叹了一口气;「三年前他出事了,好像是……」
她欲言又止,只说:「三言两语说不清,我也是从新闻看到的,不知道真假。」
一整天我都记挂着这事,下班后特意去找了个图书馆翻找三年前的报纸。
还真让我翻到了程寄声的新闻报道,而且还不少。
我仔仔细细地把那近三个月和他相关的新闻都看了一遍,从那些字里行间拼凑完整他的故事,我有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
11
现在如死水沉寂的程寄声,也曾年少肆意轻狂。
年少成年,天才钢琴家的光芒一时无两,再加上良好的出身和惑人的皮相,他自是有不可一世的傲人资本。
程寄声少年意气,足够的底气支撑,性子刚烈不懂迂回。
他自有节气,眼里揉不进沙子,得罪人是必不可免。
仇家积怨多年,铆足劲要毁了他,怕是程寄声都没想到的。
出事那天,也很寻常。
在某个音乐会的晚上,他在台上收获无数掌声离场。
十几分钟后,工作人员便听到了后台传来女孩凄厉的呼救声。
大家推门而入,亲眼目睹程寄声把女孩压在沙发上,女孩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得破碎不堪。
所有人亲眼目睹,女孩抵死不从奋力撕扯着程寄声的前襟,还在他脸上挠出了几条长长的血痕。
在所有人眼中,程寄声侵犯女孩的事实,板上钉钉。
程寄声被警察从音乐会带走的消息飞快传遍大街小巷。
一夜之间,他从光芒万丈的天才钢琴家,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跌落神坛,程寄声摔得狠烈。
更惨烈的是,他的父亲在得知儿子出事的消息后,心脏病发,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死不瞑目。
可怜他母亲,儿子进了监狱,丈夫去世,她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一边办丧事一边连日为儿子奔走。
得益于积攒下来的雄厚家业,以及程寄声朋友的扶持,数月下来事情总算有了转机。
当初指控程寄声的女孩,得知闹出了人命,在舆论压力下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那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全因有人出了高价买断程寄声的前程。
她说:「我只是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言,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讽刺的是,陷害程寄声的那些人,认错态度良好积极赔偿,他们仅仅被短暂拘留了几个月。
而程寄声的人生,万劫不复。
人们自恃正义,并不相信这所谓的真相,他们质疑程家是用钱为程寄声脱罪的,指责谩骂从未停止。
鲜少有人相信程寄声是清白的,亦没人愿意听他的申辩。
摧毁他的,远不只这些。
他的母亲在他被释放后没多久,心里绷紧的那根弦松懈下来,病来如山倒。
短短两个月,便阖然离世。
被毁掉的人生,因他而离世的双亲,如无数把刀残忍地在程寄声心里剜出巨大的空洞。
风无休止的空洞中吹着,发出无人知晓的哀鸣。
在图书馆呆坐了很久,临近闭馆我才回过神离开。
日子走得不快不慢,再过几日便是中秋。
我站在路边抬头看向天空,高高悬在苍穹的月亮慈悲地把清辉洒向人间万物,誓要让黑夜都要清明美好。
月光多悲悯,可照不进程寄声的世界。
他在黑暗长夜,等不到天亮。
12
我心事沉重走着,不经意间抬头,忽然瞧见梧桐道旁,程寄声孑然立在夜色里。
他等在门口,遥遥地看着我走过来的路。
月光穿过树叶缝隙,细碎地在他身上摇曳。
我的心蓦地狠狠一悸,如浪涛拍岸,震荡起涟漪久久不息,回声不绝。
是明确的心动,是真切的心疼。
一步步靠近他,那股想要拥抱他的冲动愈发强烈。
又怕唐突,自作多情惹了笑话。
便也只敢低声:「你在等我?」
夜色掩合,程寄声眉心微蹙:「你从未这么晚不回家,有些放心不下。」
顿了顿,又解释:「想去找找看,才想起来不知道你的工作地点。」
我之前也就简单和他说找了工作,也没说做什么。
他不是健谈的人,自没有打听。
我心潮汹涌,这些时日压下的心思,在重新冒尖。
见我只定定看他不吭声,程寄声面露焦色:「可是出什么事了?」
想到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我的眼睛突然泛酸。
这世界好不公平,温柔良善如程寄声,却没被这个世界温柔对待。
情绪翻涌难以平息,我迎着他微诧的眼神,伸手拥抱他。
程寄声僵直站立,没有推开我,大抵是真以为我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了。
稍稍迟疑了会,他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没事的,有我在。」
这人啊,就是让人心疼。
明明自己置身黑暗,却总毫不吝啬地赠人温柔。
我更加难过,紧抱着他哽咽了声:「程寄声,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程寄声手下的动作微顿,想来他是听懂了,但他选择逃避,
含糊地答非所问:「你不是一直都这么做的吗?」
「不一样的。」我从他怀里撤出,微仰起头盯着他深邃的黑眸。
心头是从未有过的炙热:「我想要的是,你完全属于我。」
我早该知道的,我是个贪心的人。
迟早是不会满足于与他若即若离,亲近又疏离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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