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易开始变得不耐烦。
「你爱我这么多年,不就是希望我娶你吗?我已经妥协了,你还要怎样?!」
江书易说着,拎起外套,转身朝门口走去,准备把哭泣的我直接丢在这里。
然而,就在他往前走时,一个服务生不小心碰翻了香槟塔,无数的酒杯朝江书易砸了过去。
那一瞬间,我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我抱住江书易,酒杯砸在我的后背上,像是电影慢镜头一般,我和江书易对视,我看见他睁大的双眼,眼中倒映出我的身影。
意识像是短暂地飞出了体内,等我再度清醒时,江书易正把我抱在怀里。
「晚晚……」他沙哑地叫我的名字。
我没有说话。
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江书易的眼中浮现出泪意。
他一定是以为,我笑出来,是因为看到他毫发无损。
不,并不是。
我露出笑容,只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手臂。
一枚破碎的玻璃片扎了进去,血从伤口中流下来,蜿蜒如同暗红的小蛇。
眼前的光影渐渐昏暗下去,我在江书易的呼唤声中闭上了眼睛。
心里只滑过一个念头——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睡了很沉、很长的一觉。
梦里是我和江书易的第一面,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我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看到穿着白衬衫的男孩斜挎着书包,在班门口等我。
逆光中,他朝我走来,白衬衫清澈又干净,领口却松松的,带着玩世不恭的味道。
他朝我淡淡地笑,问:「你就是我的未婚妻?」
周围传来一片小小的起哄声,很多人停下脚步往这个方向看来。
不怪他们这样惊讶,那时候的江书易,已经是风靡全校的市一中校草,又有着江家大少爷的身份,每天柜子里都塞满各个年级女孩的情书。
而我那时候还没长开,戴着牙套和黑框眼镜,再加上父亲一直教育我在外不可炫耀家境,因此很多同学都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于是江书易在班门口堵住我的那一刻,我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但他单手拽住我的袖子,笑着说:「干吗急着走啊,不好好看看未来的未婚夫帅不帅吗?」
我抬起眼睛,撞上少年一双带笑的眼睛,午后的光影摇摇晃晃,都盛在那一对清澈见底的眸子里。
从那之后,江书易一直对我很好。
我在校运会跑八百米时摔倒了,他立刻从观众席上跳下来,把我直接抱起来,一路往校医院飞奔。
有隔壁班的坏学生悄悄议论,说江书易的未婚妻是个可笑的牙套妹,江书易带着人把他堵在了楼梯间里,把对方的门牙揍了下来。
那个被打的孩子也颇有背景,江家花了不少钱,才把学校对江书易的开除处分改成了记大过。
我想,他对我这样好,我自然也应该对他好。
他打篮球受伤了,身为好学生的我第一次翘课,翻墙去外面给他买药。
他大手大脚提前挥霍完每月的零花钱,我便把我的钱全都转给他,从未要他还过。
他和家里吵架,他爷爷要拿龙头拐杖揍他,也是我挡了上去,用自己的后背接了一杖。
毕业时,我已经出落得很漂亮,站在江书易身边时,每个人都会感叹我们是如此般配。
如果生活一直如常地进行下去,我和江书易大概会有很幸福的人生。
直到傅清雪的出现。
这个实习生从进入公司的第一天起,就把项目的重要文件弄丢了,导致全组人不得不连夜加班。
而她对此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穿着玩偶服,在深夜亮着灯的办公大楼里放起音乐,说要跳舞为加班的大家加油打气。
我气得当场要掏出电话给人事部,但站在身边的江书易按住了我的手。
我抬起头,发现他正笑意吟吟地看着穿着小熊服跳舞的傅清雪。
「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
我约人事部主管面聊。
「傅清雪的简历我看了,她无论是学历、经验还是技能,都完全达不到我们对实习生的招人标准。」
我的指节敲击在桌面上,心头第一次涌上如此多的不安:「我想知道,是谁给了她面试通过的许可?」
人事部主管脸色煞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对我说:
「岑总,你说的我们都清楚。」
「但是,江少亲自带她来的,我们……」
后面人事部主管再说什么,我都听不到了。
心头最坏的预感成了真,我就知道,没人能在我严格管理的公司里塞进关系户。
除了江书易。
嘴里不断泛起苦味,穿惯了的高跟鞋第一次变得如此磨脚,我艰难地走向江书易的办公室,推开门——
却只听到里面尖叫了一声。
正在帮江书易脱衬衫的女孩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蹦了起来,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原本正在轻笑的江书易则骤然收敛了笑容,他看了一眼门口,缓缓扣上扣子。
「岑晚,你来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
喉头的苦味越来越重,我艰涩道:「江书易,现在是办公时间,你在干什么?」
傅清雪的脸越来越红,她的眼眶中飞速地积蓄起了眼泪,江书易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皱起眉头,淡淡地对我道:「清雪把咖啡撒到我身上了,我让她帮我换一件。」
我站在原地,胸中有无尽的质问,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江书易的语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不耐烦:「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这里是我的私人办公室。」
沉重的大门在我身后关上的那一瞬,我听到了傅清雪的啜泣声。
我站在门口,呆呆地听着里面,女孩一声一声的哭诉和男孩温言软语的安慰。
江书易哄她:「怎么啦?」
傅清雪哭着说:「我好怕岑总。」
「岑总好像很讨厌我,我在她那里,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对我很凶,从来不给我好脸色看。」
江书易的语气变得很严肃:「你是我招进来的人,无论谁对你不好,你都跟我说。」
「可大家都说,她是你的未婚妻……」
屋内沉默了很久,我数着自己的呼吸,一下,两下,三下。
三下之后,我听到江书易淡淡的回答。
他漫不经心地说:「哦,那是我家老头子定的娃娃亲而已,我本人可从来没答应过。」
……
那一晚,我和所有第一次失恋的女孩一样,流了很多眼泪。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走出来,而这段时间里,江书易和傅清雪的感情飞速发展。
每当我打开朋友圈,都能看到他们两个的九宫格图片。
江书易曾经许诺和我一起去看樱花、看流星、看极光,他也的确去了,只不过陪在他身边的,都是傅清雪。
我想要逃离,想要解除婚约,想要带着自己的团队和股权和江家做切割,从此以后再也不必见面。
系统的警报音就是在这一刻出现的。
它尖啸着提醒我:「宿主,不可以偏离原定轨迹,否则将被强行抹杀。」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整个人生,都是被安排好的。
无论我多么优秀、多么努力,我唯一的作用,都只是成为衬托江书易和傅清雪伟大爱情的工具人。
我至今记得,在江书易第一次为了傅清雪,泼了一杯酒到我头上,而我在系统的要求下完全不能发火,还要反过来低声下气地向他道歉时——
江书易的眼神起初是震惊,渐渐地,染上了无穷无尽的玩味。
「岑晚。」他叫我的名字,「怎么,那份婚约,原来让你这么当真啊?」
「还是说,你爱我爱到了这种完全没有底线的地步,所以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气?」
我沉默,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沉默是系统的要求。
眼泪则源于我内心深重的无力感。
然而这一切在江书易看来,就如同是默认了他的话。
于是他放肆地笑起来。
「岑晚,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爱的人,叫傅清雪。」
「但如果你执意要留在我身边,我也不拦你。」
「我倒要看看,你的底线到底有多低;但我也提前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我最后娶的人都不会是你。」
……
梦境散去了。
我就像是溺在深水中太久的人,终于呼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
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我的手臂。
很好,那里缠着绷带,依稀可以看到渗出的血色。
不是假的,第一百个伤口如此真实地存在在那里,提醒着我——一切都过去了,我终于摆脱了命运的轨迹。
几乎就在同一刻,病房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了。
我立刻抬起头,期待着看到江书易。
然而进来的人是傅清雪。
她仍然是一袭白裙,通红的眼眶却糊着眼泪。
「有意思吗?」她问我,眼中含泪,充满愤怒和委屈,「书易他根本就不爱你,耍这种心机手段,把他强行留在你身边,有意思吗?」
也许是终于摆脱了命运让我心情大好,风变得更轻柔了,花变得更香了,连傅清雪这样的脑残,都愿意让我多对话几句了。
于是我心平气和地对她笑笑:「我听不懂,麻烦你讲清楚点。」
「别装傻了!」
傅清雪眸光冰冷,看向我的目光如要噬人:「你不就是在卖惨搏可怜嘛,利用书易的善良,让他因为愧疚不得不和你完婚,岑晚,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死缠烂打的女人!」
也许是太激动了,她猛地一抬胳膊,我的输液瓶被扫了下去,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的脸色猛地变了。
抬手摁下床头的通话铃,我冷冷道:「护士站吗?有不明人员闯入我的病房,请从速叫人带她离开。」
安保很快上来了,他们拉住傅清雪,要将她带离房间。
傅清雪不肯走,她拼命挣扎,试图甩脱安保人员的手:「岑晚,你敢让别的男人碰我,书易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突然伸手制止了安保。
他们拉着傅清雪站在门口,我缓步走上去,在傅清雪面前站定。
傅清雪看着我,她笑了,脸上带着得意。
「怎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