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谢云衍再次醒来，两只手上已被包上厚厚纱布。
一旁等候多时的谢玄松了口气。
因为谢云衍将沐晚霜抱的太紧，为了不伤害到沐晚霜的尸身，便只能卸了谢云衍的腕骨。
想到这事谢玄就觉得气血上涌，人活着不珍惜，死了却做出这般模样。
“谢云衍，你真是……”
话说到一半，就见谢云衍倏然起身平静地打断他：“皇兄，我这就去镇国寺接沐晚霜回来。”
谢玄一滞，不可置信道：“你去干什么？”
谢云衍神色从容：“去接沐晚霜！祈福三月，如今大军凯旋，她也该从镇国寺回来了！”
谢玄定定看着他，眼神惊疑不定。
“可是沐晚霜已经为国捐躯……”
此话一出，谢云衍嘴角猩红流出，再次呕出一口血。
下一秒，他抹去嘴角血迹，神色严肃：“皇兄莫要胡言，我这就去将她带回来！”
谢玄神色大变，对身边侍从道：“快传太医！”
紫薇殿内，一群太医战战兢兢。8
半晌后，太医院院正抖着白胡子对谢玄道：“陛下，王爷或许是受到王妃去世的冲击，一时难以接受，所以大脑为了保护自己，便选择性遗忘了王妃去世的事实。”
“但王爷的心脉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万不能再受刺激！”
谢玄问：“他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后才犹豫道：“短则三五日，长则几年也未可知。”
谢玄勃然怒道：“朕养你们何用？”
太医们尽数跪下：“陛下息怒。”
一名年轻太医道：“陛下，找到药圣南农或可使王爷尽早恢复，只是药圣素来四处云游，行踪不定……”
谢玄一怔：“安排下去，遍寻九州，请药圣至我大楚。”
太医们离开后，谢玄身边的内侍小心翼翼道：“陛下，七日之后，便是永安王妃出殡日，可太医说王爷不能再受刺激……”
谢玄沉默良久，疲惫地闭上眼：“传朕令，永安王谢云衍行止不端，禁足皇宫三月不可踏出。”
半日后，一道圣旨降下——
“良将逝，举国悲，沐家晚霜巾帼不让须眉，社稷平定有功，敕封骁霜侯，赐金缕玉衣，按元帅之礼入殓出殡。”
这还是楚国第一位封侯的女将军，举国皆惊，却并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若这样的女子都不配，还有谁配？
唯独让民众更感兴趣的，是敕封诏书上写的沐家晚霜，而不是永安王妃。
“骁兰将军灵柩回来那天，永安王还在娶亲，真是可恶，骁兰将军当初怎么就嫁给了他？”
“这样的奇女子，当真是可惜，所幸陛下圣明，让她死后回到了满门忠烈的沐家！”
街边，一蓝衣公子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正是谢云衍的好友，镇南侯府小侯爷林邺。
从前大家都觉得沐晚霜只会舞动弄枪粗鄙不堪，配不得楚国第一君子之称的永安王。
如今沐晚霜死了，大家倒像是都忘了一般，说辞倒反过来了。
他低声呢喃：“沐晚霜，若有来世，你可得擦亮眼睛。”
话落，林邺往挂满了白灯笼的沐府走去。
活着时他与沐晚霜无甚交集，如今，总得送她一程。
也算是了却那不曾说出口的欣赏与遗憾。
而此时，紫微殿里，谢玄刚打算小憩，便听见焦急的声音传来。
“陛下，不好了，王爷……逃跑了！”
谢玄原以为谢云衍是清醒了，为了去见沐晚霜。
可待谢玄匆匆赶到将军府时，却并未看到意料之中的身影。
神情悲恸的沐靖躬身一礼：“臣代晚霜多谢陛下敕封！”
谢玄心内焦急，却仍安抚道：“沐卿不必多礼，可有看见阿衍？”
沐靖眼中划过一抹幽深，面上却仍是恭敬地道：“不曾！”
一旁，来为沐晚霜守灵的好友夏英眼眶通红地愤愤道：“他谢云衍做出那种事，如何还有脸来见阿晚？”
说完像是突然想起那是皇上最宠爱的幼弟，连忙请罪。
谢玄摆摆手，犹豫再三，还是将谢云衍醒来所言告诉了沐靖。
沐靖露出一丝惊诧，夏英也是神情半信半疑。
这时，前来吊唁的林邺听闻，思索片刻后轻声提醒：“陛下何不去镇国寺看看？”
谢玄倏然醒神。
待一行人匆匆赶到镇国寺，果然看见了站在大殿前的谢云衍。
只见他正神色平静地对住持道：“住持莫要诓我，你转告沐晚霜，若她一日不出来，我便在这殿中等她一日。”3
众人方要上前，便看见住持长叹一口气，递给谢云衍一个盒子。
“王爷，这是骁兰将军临行前寄存在我寺中之物，她说若她平安归来便亲自来取，若她回不来，便交给第一个来这寺中寻她之人。”
谢云衍一脸漠然地接过那盒子，再次扬声强调：“我要见沐晚霜，我有话要问她？”
沐靖等人见状对视一眼，这才信了谢玄的话，却又仍觉得不可思议。
谢云衍不是对沐晚霜厌恶入骨吗？
现在这又是作何？
住持眼含慈悲，声若梵音：“王爷，莫要自欺欺人，你想知道什么，何不打开这盒子看看？”
对峙许久，谢云衍终于眼眸微垂，抬手将那盒子打开。
里面只放了一枚玉佩和两封信。
一份写着吾兄亲启，另一封则是写着吾爱阿衍。
谢云衍在看见那枚玉佩的瞬间，淡漠神情终于起了变化。
皇帝谢玄也是一愣：“这潜龙玉佩，阿衍你不是在澜沧关之战中落于西南密林了吗？怎么会在此？”
夏英凝神观察半晌，失声道：“这玉佩是五年前出现在阿晚手上的，因为看上去是皇家之物，所以我记得，她说是与心上人定情之物。”
“沐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阿晚违抗军令消失一月不知去了何处，再出现时一身伤痕，手上便拿着这东西。”
沐靖眼眶湿润，哑声道：“怎会不记得，那次如何问她都不说，为此生生受了五十军棍，几乎去了半条命。”
他是沐晚霜的哥哥，却也是元帅，军中违令者必罚。
那棍子打在阿晚身上，却痛在他这个哥哥心上。
沐靖摇头自语，看向谢云衍的眼中带上怨怼：“原来竟是为了你！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带她进京，她便不会为了你执念成魔。”
听着他们的话，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谢云衍心中，他紧握着那枚玉佩一脸不可置信。
“五年前，沐晚霜去过西南？”
他不敢再深想，连忙打开沐晚霜给他的那封信。
待看完，谢云衍深沉的眼眸里溢出许多无法辨别的情绪。
良久，他蓦地发出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原来，一切都是错的，全都是错的……”
无数血一样的泪珠从谢云衍颊边流下，他神色是极致的疯狂，又透出几许茫然。
半晌，他又止住笑自言自语，咬牙切齿道：“沐晚霜，既是你在密林救的我，你当初为何不说？为何让苏清荷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