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安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先帝在世时,着太医院院判凌昌,参知政事左玉堂,文华殿大学士罗盛等人,辅佐广陵府众,诊治时疫,以平民心,免于民乱。”谢晦吾徐徐坐定,“以当时广陵府上奏的折子来看,时疫只是小范围的出现,并无大碍。”
百里长安也相信,当时应该只是小范围的时疫,要不然……
“先帝在位时,历经时疫,当知晓时疫之害,必不会掉以轻心。”百里长安转头看他,“如此安排,应该颇有深意。”
谢晦吾颔首,“这几位大人,都是当年时疫的历经之人,也就是说,先帝派他们过去,着实是稳妥之计。凌院判医术精湛,当年也是他与一些江湖郎中,合力诊治时疫,让时疫得到控制。”
“那为何这一次不成?”百里长安不解。
谢晦吾也不清楚,“广陵府地处偏僻,此番起了时疫,按理说很容易控制。”
毕竟,偏僻。
只要控制出入要道,将时疫控制在广陵府境地,其后加以诊治病患,或者是处理了染上时疫的尸体,循序渐进的话,如今也该有起色。
可现在,不止没有起色,广陵府的时疫还开始朝着周边蔓延,眼见着是要到隶州府了。
“要么,没控制住进出要道,要么……”百里长安裹了咬后槽牙。
谢晦吾心下一顿,“长公主的意思是,故意为之?”
“不知道此番时疫,和当年是不是一样?”百里长安意味深长的睨着他。
谢晦吾明白她的意思,“老臣自然会查清楚。”
“那就有劳了。”
待谢晦吾离开,紫嫣缓步上前,“主子,您信他吗?”
“以前不太相信,但是现在……马马虎虎吧!”她拂袖执起杯盏,“这人很是迂腐,如父皇所说的那样,他只是单纯的瞧不上女子,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的为官之道。”
紫嫣不懂。
“人是好人,官也是好官。”百里长安言简意赅,“只是……呸,臭男人!”
紫嫣:“……”
了悟!
“皇姐?”百里元嘉屁颠颠的进门,“皇姐,时疫是不是很可怕?”
百里长安笑着招手,瞧着这小人精跑到自个跟前,一脸焦灼的盯着她,“皇上莫怕,这世上之人世上之事,都是一物降一物,否则哪儿还有活人?一场时疫一场屠,不过是物竞天择!”
当然,也可能是人祸。
天灾不可避,人祸最可恨。
“我只要皇姐平平安安就是。”百里元嘉将平安符塞进了百里长安的手里,“幼时病重,长姐跪在佛前替我求了平安符。”
这个平安符他一直随身带着,如同皇姐的心意。
“嘉儿贴身收着,皇姐不需要这个。”百里长安不信神不信邪。
若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可以庇佑一切,那当年她跪在佛前苦苦祈求,为何佛祖都没能让母后活过来?
“幼时长姐护我,如今该换我护着皇姐。”百里元嘉如她固执。
百里长安点头,“好,皇姐收下了,太傅应该到了吧?”
“是!”百里元嘉撇撇嘴,无奈的退出偏殿。
功课不可废,既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必有自己的承担,他若能早日担起这江山社稷,皇姐便能早些卸下这些烦心事。
瞧着掌心里的平安符,百里长安有些哭笑不得,默默收入袖中。
“主子?”紫嫣轻唤。
百里长安回过神来,“这两日我且在春波殿里住着,暂时不回去了。”
“是!”紫嫣行礼。
春波殿的后院,除了桃树就是蒲公英。
现在这个季节,桃花早已谢尽,蒲公英却是开满了黄色的花,立在檐下望去,绿莹莹的一片之中,黄色分外耀眼。
这原是野草,按理说应该拔除,但先皇后薨逝,百里长安便再也不许任何人动这里一分一毫,旁的不要,只许桃花开,只许蒲公英。
“母后生前最常做的一件事,便是盯着蒲公英飞。”百里长安至今不理解,为什么母后那么喜欢看蒲公英。
虽然不理解,但她终是也以这种方式,惦念着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主子,寝殿收拾妥当了。”
紫嫣行礼,话到了嘴边又有些犹豫。
“主子!”紫岚上前。
百里长安瞥她一眼,“先备着。”
“主子放心。”紫岚虽然脑子一根筋,但办事分外仔细,甚少有所纰漏。
闻言,百里长安点点头,缓步朝着寝殿走去。
寝殿内所有的东西,都是旧时模样,书架上的木箱子也还在。
箱子上了锁,内里收着一些既无关紧要,又舍不得丢掉的东西。
接连两日,百里长安都没有回去,一直在宫里住着,祁越因着禁足令,连院子都出不了,只能老实待着。
“公主什么时候回来?”祁越问。
底下人将水桶放下,“宫里没有消息,咱也不敢问,公子是有急事?”
“这两日外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祁越凝眉。
比如说,时疫?
“似乎是因为时疫?”底下人试探着问。
祁越点点头,兀自嘀咕,“想来朝廷很快会派人出去。”
“那是朝廷的事儿,公子担什么心?”底下人笑了笑,“这热水就放这儿了,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祁越颔首,“多谢。”
他坐在那里,目色沉沉,瞧着那冒着氤氲雾气的热水,一点点的冷下去……
第36章 她,一肚子坏水
时疫之事,广陵府那边已经来了消息,百里长安的心情仿佛不错,于宫中的校场跑了一圈马,策马弯弓,箭无虚发。
“我倒是真的忘了,公主的箭法是极好的。”紫嫣立在棚子里,瞧着那一抹张扬而耀眼的红色,止不住的赞叹。
紫岚转头看她,“公主骑射,大昭第一。”
“虽然有点夸张,但对女子来说,的确算得上第一了。”紫嫣最喜欢公主策马的样子,意气风发,那样的肆意张扬。
不受任何羁绊,目空一切,睥睨天下。
打小,百里长安就随着先帝狩猎,弓马骑射,都是先帝所授。
谢晦吾跟着百里元嘉过来的时候,不由的愣了愣,不是没见过百里长安恣意的样子,但是谢晦吾是文官,如今这般场面……却是头一回见。
“皇姐是朕最佩服的女子。”百里元嘉负手而立,“丞相大人,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
谢晦吾回过神来,毕恭毕敬的行礼,“皇上所言极是,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
“丞相信不信?若是哪天,国之将需,朝无勇将,皇姐会策马亲征?”百里元嘉朝前走去。
谢晦吾挺直了脊背,瞧着百里长安策马弯弓,箭无虚发,正中靶心,高高策马在上的样子,真真是不输先帝诸皇子。
若她不是个女儿身,以先帝对她的宠爱,还有她自己的才干与能力,立为储君也不为过。
思及此处,谢晦吾幽幽轻叹,自嘲般笑了笑。
“皇姐!”百里元嘉一声喊。
百里长安勒住马缰,不瞬转回,待翻身下马,随手将角弓丢给了紫岚,接过紫嫣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拭汗,朝着百里元嘉走去。
“丞相也在?”百里长安顿住脚步。
谢晦吾行礼,“长公主好箭法。”
“先帝所授,岂敢不专?”她将帕子丢给紫嫣,接过底下人递来的杯盏,喝着水朝阴凉处走去,“昨儿太傅与我说,皇上这两日功课做得极好。”
百里元嘉忙道,“可有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她知道,他想要什么。
百里元嘉挠挠头,“朕想让皇姐,陪朕出宫玩一日。”
“皇上……”谢晦吾心惊,“眼下金陵城时局不稳,外头乱象丛生,可不敢轻易出宫。”
历经两次兵变,金陵城的确不太平。
“也不是不可以。”百里长安道,“但有个条件,不知道皇上答不答应呢?”
百里元嘉一口应承,“朕什么都答应。”
“丞相同行?”
谢晦吾愕然:“??”
“一切我说了算。”百里长安放下手中杯盏。
眼见着皇帝投来的恳求目光,谢晦吾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愣是被生生咽回去,毕恭毕敬的行礼,“是!”
“男儿一诺千金,两位莫要后悔。”百里长安勾唇笑得邪性。
有那么一瞬,谢晦吾后悔了。
百里长安一肚子坏水,只怕此事没那么简单,可话都说出去了,覆水难收,岂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百里长安瞧着这一笑一愁的二人,悠哉悠哉的别开头,既然是答应了,自然得好好的筹备,安全问题她来负责,但是其他嘛……就看她心情咯。
从校场回来,公主府那边就来了人,说是那位病了。
“我又不会看病,病了就找大夫。”百里长安抬步进了寝殿,“眼下这天气不冷也不热,怎么就病了呢?”
紫嫣已经提前让人备好了热水,随时可伺候公主沐浴。
“大夫说,许是睡觉的时候开着窗,所以后半夜冻着了。”底下人回答。
紫嫣瞪了对方一眼,低声喝斥,“既是已经找了大夫,便是没什么大碍。主子日理万机,哪儿有空理睬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见着百里长安没吭声,底下人赶紧行礼退下。
“主子?”紫嫣回过神来,自觉有些僭越。
慢条斯理的褪下外衣,百里长安回看她一眼,“若是旁人说这些话,怕是早就死了八百回,但你跟紫岚于我而言是不同的,你们自小跟在我身边。哪怕天塌了,你们也会给我撑着!”
“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紫嫣、紫岚赶紧行礼。
轻纱慢褪,百里长安缓缓没入浴桶之中。
水雾氤氲,若隐若现。
美人入浴,冰肌玉骨。
“只有一点,你二人且记住。”葱白的指尖,漾开水波潋滟,涟漪阵阵,嗓音却是那样的凉薄,“莫感情用事,以免关心则乱!”
高处不胜寒,越是站在上面,越得小心翼翼,一旦行差踏错,必定万劫不复,摔得面目全非。
“是!”
“是!”
紫嫣上前侍浴。
“他既已禁足,不管出什么幺蛾子,都不要放他出来。”百里长安合上眼眸,浴桶终不如自家的温泉池来得舒服。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是!”
是以,宫里仍是没动静,百里长安依旧没有回府。
翌日晨起,百里元嘉便兴冲冲的跑到了春波殿。
皇姐说了,今日要带他出宫玩,何其难得?!
“一言九鼎,不许反悔。”百里长安再三确定。
百里元嘉笑得合不拢嘴,两排小白牙彰显了他内心深处的激动,以及无可遏制的喜悦。
只是下一刻……
“皇、皇姐?”百里元嘉一脸懵逼的望着自家皇姐,“你说要带我出去玩的,就、就这样啊?这、这怎么玩?”
百里长安坏坏的笑着,伸手捏了捏小皇帝的脸,“方才可问过了,嘉儿再三确定要出宫。既是君无戏言,皇姐也是一言九鼎,那可不得听皇姐安排吗?”
“皇姐?”百里元嘉眨着眼,小声嘟囔着,“那丞相大人呢?”
百里长安连骨头缝里都淬着坏水,“当然也是一样的,嘉儿是不是有点期待了呢?”
百里元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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